“都住嘴吧！”

无论褒的贬的，正当大家越议论越欢的时候，莫墨忽然脸一沉，嗓音一下子提高很多分贝，朝着周围说了一句。

其实根本用不着刻意如此，即便是正常状态下，犹如修道院里老嬷嬷一般的她，只要不拘言笑，单凭那张带着两道让人惊悚的法令纹的老脸，基本上便没有哪个家长和学生敢予以忤逆，更何况她此时着重加了料，一张老脸放佛能够阴沉的出水，这就让人更加的不寒而栗了。所以，在这一声呵斥之后，诺大个校门口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大家你眼望我眼，都知道这位不好惹。尽管有人不满，可在积威之下，谁也不肯当出头椽子去触碰这位资深教导处主任的霉头。

莫墨没有理会大家是什么表情，环境安静下来，她低下了头。

随后，她的言行举止，让一些熟悉她的人，禁不住感觉有些恍惚。

只见这位向以冷面著称的教导处主任，竟然含笑，轻轻捏了捏庞欢柔嫩的小脸蛋，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子曰——生儿当如庞家子，不遭人妒是庸才。”

大家大眼瞪小眼：“……”

陈闯也是风中凌乱，暗道：“这是什么节奏？还有，那个‘子’到底是个什么鬼，不会真是指她自己吧。”

庞欢倒是没有太多异样，略略显得有点羞涩。

他低下头，摸了摸自己被捏的脸蛋，不好意思的说道：“谢谢老师夸奖，欢欢会更加努力的。”

“还更加努力？”

莫墨慨叹道：“这就是一个力争上游，永不知倦的天才。不过，假如你再努力的话，那让别人可怎么活啊。”

大家再次：“……”

陈闯皱眉，感觉自己脊梁骨冷嗖嗖，鬓角也有点湿了。

“咳咳，莫老师，您这么一个劲赞，小小年纪的他说不定会很骄傲。长此以往，对他日后的成长恐怕——”一个家长实在忍不住，虽然没说完，但言语中的质疑却是显而易见。

“郝建仁家长，你妒忌了。”莫墨直视说话的这位大黑胖子，摇了摇头，又扫了一眼旁观者，这才说道：“作为老师，我已经干了三十多年，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学生，也培养了不少所谓天才。但是，我可以这么说，如此有个性、有能力、有潜力的天才学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们知道么，昨天只因我的一时武断，就差点让一个天才对我们做老师的生出了质疑。”

接下来，也不用别人问这问那，莫墨自顾自就将昨天在她和庞欢之间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个一清二楚。

原来，作为教导处主任，这些年来，每到半年一次的淘汰考试的时候，习惯于各种严谨的莫墨总会亲自担当总监考。

也正是她的出任，且凭着其公正、公平以及雷厉风行绝不姑息的做派，才杜绝了很多考场上的不正之风。

这次她也是一样认真负责，为了不辜负总监考的身份，更好的肃清各种作弊现象，她尽自己所能，脚步不停地在各个考场上游走，对考试的学生进行实时的监察。

本来，通过不断的监察，她并没有看到谁在作弊，由此，她还为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而欣慰，可随后当她捕捉到一个小小的身影时，她就郁闷地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

那是一个一年级的小不点，竟然在开始考试之后短短十多分钟的时间里，便交了卷纸。

这是干什么？哪怕什么也不会，交个白卷，做个样子，也得耐着性子等一段时间吧。

她惊疑不定，暗中盯住那个小男孩。

然而，更大的疑惑接踵而来。

那个小男孩，并没有按着常规剧本应该进行的那样，在鼓足勇气交了卷纸之后，仓皇离开学校，反而进了二年级的考场。

哦，原来是他，那个来了已有半年，却和班里大多数同学还都不太合群的庞欢，他这是要干什么啊？

仔细辨别了一下，她终于认出了小男孩是谁。而且，她更是不解地看到，小家伙嘴里叼着笔，也不知在想什么，就那么静静坐在了跨级考试的座位上。

事实上，作为海市首屈一指的精英小学，在开拓教育方面，的确是有其独到之处的。

别的不说，单是在每一次淘汰考试的时候，为了给某些所谓天才学生留下展露才华的机会，都会在考场中留下这种升级考试的座位。而在校史上，也确实曾有人跨级考试成功，并且在考试之后，直接升了学级。

然而，能够那样成功的，基本上都是被学校所熟知，并且早早就进行了重点培养的学苗。

哪像眼前这一位。莫墨虽不是太熟悉，可对其作为，却也略知一二。也正因如此，庞欢在她心里，一直都没什么太好的印象。

因为据校内有些师生反应，这个叫庞欢的小家伙，才刚来半年，平日里也见不到怎么学习，总喜欢看一些稀奇古怪的课外东西。另外，别瞅着小家伙不喜多言，性格有时倒是比较跳脱。明明班里那么多的同学，可是这小家伙却总喜欢往高年级里跑。有人曾问他为何要这样，小家伙回答说，高年级里的各种氛围可能更适合他吧。

虽说童言无忌，可毕竟有人气愤，觉得小家伙很狂妄。于是同年级的男女学生，倒有不少的予以各种挑衅，但小家伙却总是不以为意。

按着小家伙的话来说，如果因为别人的幼稚而幼稚，那便是真的幼稚，而他并不幼稚。

如今，就是这么一个颇有性格的小家伙，竟然四平八稳的坐在了跨级考试的座位上，怎能不让莫老师疑虑万千。

不过，小家伙很快倒是安定下来，低下头，貌似在作答综合卷纸。虽然不知道这画风是不是给别人看的，但莫墨终究也找不到理由过去打搅，索性带着疑惑，离开二年级考区，打着过会儿再过来瞧瞧的念头。

可过了一会儿真的再回来一看，原先庞欢所坐的座位里，早已经人去楼空。

莫墨查看了一下时间，发现才过去不到十五分钟，心中为免恼怒，觉得庞欢果然不靠谱，是过来瞎搅和考场的。

她也没顾得查看一下庞欢的卷纸，先入为主的发狠，等到明天再见到庞欢的时候，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小纨绔。

带着怒气，她又去查看其他考场。结果，等她巡视完一年级考场，再又到了三年级的考场时，不由得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那小子没离开考区，好家伙，又跑这里搅和来了！

事实上是，她刚进考场，就和要出考场的庞欢碰了个顶头。

对视之后，庞欢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了什么，朝着她腼腆的笑了笑，就打算从她旁边过去。

而她也没拦着，可是，一出了三年级考场，她便立刻将小家伙叫住了。

“你还打算去哪儿？”她拉着小家伙问。

庞欢指了指四年级考场：“还剩一些时间，应该可以去一趟那里啊。”

“什么？”

莫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随即她就知道自己的耳朵其实并没有问题。

“老师，你松开我好不好？我时间很紧，待会四年级的考试可能就结束了。”庞欢挣了挣，没挣扎，便仰着小脸，皱着眉头，显得很不满。

莫墨历来严厉，可从来也没有打过学生，但此时却很有这种冲动。幸亏她涵养还可以，最终没能出手。

“你叫庞欢是吧？”脸色发青，长出一口气，她问。

当然，她的手也没松。

庞欢瞅了瞅她那如同老母鸡爪子的手，很不高兴点了点头。

“你真把这考场当成游乐园了，是吧？”莫墨丝毫不在意小家伙的不满，冷声说道：“知道不知道，扰乱考场秩序可是要被开除的？”

“老师，这话我不明白，连监堂老师都没说我，你怎么就认为我扰乱考场秩序了？”

“跟老师狡辩！”莫墨真有些怒了：“好吧，咱们现在就去教导处说道说道。对了，马上把你家长通讯器的号码告诉我。”

“可是，老师这都是为了什么啊？”

“到了现在你还嘴硬……”

“算了，你不让我考，那我就不考好了。”小家伙很沮丧，小脸憋得通红，一边扒拉莫墨的手，一边赌气说道：“其实，你们大人都一样，总是有些自以为是。”

“你敢这么和老师说话？”莫墨脸更青了，法令纹都突突乱跳。

庞欢却没有怕她，很认真的和她对峙，也很认真的对她说道：“为什么不敢，你又不是把我养大的舅舅和大伯，况且，你真的对吗？”

说到这里，小家伙忽然黯然低下头：“其实，我真的没做错什么。难道只因为你们大人不懂我的世界，就这么对我吗？”

“我只是想早点长大，早点完成学业，难道这也有错吗？”小家伙很努力，尽可能不让眼泪掉下来。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莫墨忽然心里很疼，下意识松开了手。

小家伙没有再看她，直接朝着校门走去，而就在这个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响了。

望着庞欢的背影，莫墨蓦然间有种错觉，在那个小小的身躯里面，似乎埋藏着不少鲜为人知的故事。

“难道事情真的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仿佛倏然乍醒，她毅然转身。

而当她最终拿到那三份已经被批阅了的考卷的时候，回想起那寂寞转身的小小身影，她竟然怔怔出神。

三分考卷，无一例外全都标注着满分。

“这是怎样的一个妖孽啊”在她的心里，仿佛只有这一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