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斯在山涧里打了一壶水，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个水饱。他一抹嘴，再次把皮水壶浸到山涧里，狠狠呸了一声：

“倒霉地方！大夏天的，水还能这么冷！”

“别磨磨蹭蹭了！动作快点！”

上面有人叫道。肯尼斯答应一声，一边塞住水壶盖子，一边往上爬。匆忙之间一脚踏空，整个人沿着山坡滚了下去，半个身子都浸到山涧里。好不容易挣扎起来，再爬上山脊，一冒头，当场怔在那里：

整个小队，除了他之外十一个人，已经全部尸横就地。

“这里还有一个！”

背后有人叫道。肯尼斯猛然回头，还没看清来人，一抹刀光就逼到了眼前。

光辉之主教会为了这次选王战，派出的队伍，绝不止杰洛尼大主教一支。

大主教能随时调动的，就有一支裁判所的行动队，两队冒充商队护卫的战士。他们没有和使团汇合，而是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在王廷、或者王廷周边活动。还有一个野蛮人小队，一个兽人小队，只要钱到位，随时可以执行任务。

再远一点，还有几支探险队在大荒原上，可以提前召集过来。大主教来之前甚至知道，有一支10级骑士打底，15级大苦修士为首的队伍，正在黑门山脉北段。

当然，这支队伍，不是为矮人王国准备的。而是趁着选王开始，整个王国的目光都集中在王廷，执行某样特殊任务。但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大主教还是可以传信给他们，请求帮助……

现在还不到万不得已。杰洛尼大主教只是下令，让王廷周边的三组行动队，向矮人圣山靠拢。尽量掩蔽自己形迹，有机会的话，给对手制造一些意外。

——当然，魔法议会这边，也没有让塞拉诺大法师他们孤军作战。格雷特骑在山羊背上，全身僵硬地向峰顶行进时，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他的安全，正在圣山周围隐蔽，潜伏，侦查，战斗……

事实上，格雷特光是跟上队伍，已经用尽了洪荒之力。

“呜……好痛啊……”

他从帐篷里慢慢爬出来，在阳光下站直了，捶背，捶腰，捶腿。昨天在山羊背上僵了一天，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不疼！

矮人们个个侧目。盖文口快，已经叫了出来：

“你不是骑山羊上来的吗？”

那头山羊，还是小队里唯一有鞍子的！还有伯纳德自始至终拽着羊角，都不用他费心控制！

格雷特欲言又止。费莱沉默寡言，汉纳忙着收拾东西，金娜沉默了又沉默，叹一口气：

“我记得，你们到王廷的时候，也是骑山羊进来的吧？”

“可是一路上没那么陡啊！”格雷特龇牙咧嘴地捶着大腿。现场有女性在，他也不好揉大腿内侧，天晓得那里才酸痛的最厉害——

“进王廷的时候，走的好歹是路啊！”

哪像这里，除了山脊还是山脊，除了石头就是石头，根本没有路！

山脊两边的山坡，坡度都超过60了！

“……你太紧张了。”罗瑟伽王子过来扶他坐下。看着格雷特嘶嘶吸气，五官都纠结在一起的样子，忍了又忍，开口指点他：

“放松腰杆，顺着山羊的脚步，跟着它晃就行了。实在怕摔，就抓着羊角，脊背不要绷紧，腿也不要夹着羊肚子……”

格雷特苦着脸一味点头。金娜和盖文远远蹲在一边，嘀嘀咕咕，眼色飘飞：

“唉，人类啊。”

“唉，法师啊。”

“能走就行了，别要求太多。”

“毕竟不是咱们矮人……”

伯纳德一声不吭地蹲在边上。收拾睡袋，收拾帐篷，垒起石块，往锅里倒水，放腌肉，放土豆，放甘蓝。都收拾好了，端着锅凑过来：

“老板——”

格雷特扶着他一步一挪地过去。来到石块垒成的灶边，一拍空间袋，哗哗掉下一堆木炭。然后伸手一弹，火苗脱手而出，地灶里顿时腾起了火光。

“厉害！”

“跟着法师出去就是舒服。”

“格雷特，你太棒了！”

队友们欢呼雀跃，一人伸过一只碗，接一碗热腾腾的浓汤。在火边烤热面饼，夹一片乳酪，就这样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格雷特，来！”边上伸过一块三明治，却是盖文投桃报李，直捅到格雷特鼻子底下：

“你也尝尝我们的东西！”

矮人们虎视眈眈之下，格雷特除了接受这份好意，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那玩意儿与其说是三明治，不如说是厚厚两块没发酵的面饼，扎扎实实，里面夹着层奶酪，赫然超过一厘米厚！

格雷特奋力把嘴张到最大，才能连饼带奶酪，咬下一口。山羊奶酪带着一股浓烈的酸味，一沾上舌尖，格雷特立刻被酸得五官抽搐。

越到山顶，寒风越是凛冽，哪怕是夏天也不例外。早上有一顿热食下肚，才能顶住这刀子似的寒风。格雷特勉力喝了一口肉菜汤，把奶酪夹饼往下咽，安慰自己：

就当是了解地方风味……

他们沿着山脊迤逦而行。黑门山脉说是巨人的身躯化成，在格雷特看来，倒是地壳挤压而成，又长期受到冰川侵蚀。山脉长而狭窄，十几座数千米的高峰隐约相连，山脊陡峭，壁立如刀。

这会儿，一行人就在刀背上向北前行。右手边是漫漫原野，左手边极目望去，甚至能看到粼粼波光。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坡，中间一条小道，宽的地方不过几米，最窄处，只能容一头山羊跳跃而过。

抬起头，雪冠皑皑，近得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山风呼啸。格雷特给自己加持了一遍【耐寒耐热】，还想给其他人加。罗瑟伽王子第一个跳了开去，摇手谢绝：

“不用不用！照规矩，我们要靠自己爬上去的！再说了，这点风对我们不算什么，你留着法术，准备应变！”

其他人一起跟着拒绝。格雷特只能默默缩手，抓了一把施法材料揣进兜里，准备随时应对特殊情况。比如为队友释放羽落术，再比如，扔个龙息之手出去……

这一天出发，队形又有变换。盾战士费莱打头，罗瑟伽王子走第二个，伯纳德拉着格雷特的山羊走在中间。

汉纳紧跟在他们身后，左顾右盼。盖文和金娜断后，两个人凑在一起，时不时的小声说笑。

“盖文，别说话！”罗瑟伽王子忽然回头轻叱。格雷特一凛：

“怎么了？”

“好像有点不对。”伯纳德手一紧，抓住羊角。山羊立刻停步，他挡在格雷特面前，吸口气闭上眼睛，侧耳倾听：

“我总觉得不对劲，就是说不出来。老板，你身上的防护法术别停，一直挂好了！”

格雷特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但是伯纳德如此郑重，他也就把法师护甲重刷了一遍，顺便给前后左右都扔上一个。左手伸进衣袋，默默握住了一试管氧气。

与此同时，矮人们也把武器解了下来，全都拿在手里。伯纳德一手羊角，一手大骨头棒子，在队伍里走得虎虎生风。

远处山岩后面，一个灰衣人向下卧倒，拉起兜帽遮住脸庞。云层飘动，很快，他的身影就和山岩融为一体，再也看不清楚。

从早上走到中午，从中午走到下午，始终没有发生任何变故。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罗瑟伽王子回过头，在羊背上对格雷特道：

“今天我们就到圣山了，走到雪线下面就停。山羊爬不上去，我们得找个地方把它们安顿了，明天靠两条腿往上爬。这附近有拴羊的地方，就在前面，太久不用了可能有些石头崩了。我们是第一个到的，得修一修……”

日影西斜。伯纳德已经开始左张右望，寻找今晚的宿营处。忽然，小队骑着的山羊，集体躁动起来！

“昂——”

头羊一声高叫。格雷特都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向后一掀，差点翻倒。危急时刻，伯纳德握住羊角的手及时加了把力，往下一按：

“嘿！”

格雷特险险坐稳。其他矮人却没那么幸运，被坐骑带着，掉头就逃。那些山羊连头羊都不顾了，背向山峰，疯狂奔逃。只听得矮人们拼命大叫：

“停下，停下——控制住山羊，别让它们跳悬崖——沿着山脊跑，沿着山脊——”

发生什么事了？格雷特来不及询问，首先啪啪啪啪，往自己身上拍防护法术。刚拍到第二个，头顶一声厉啸，有什么绝大的恐怖感崩落下来。还没入目，已经压得人透不过气——

格雷特猛然抬头。顶上白雾奔腾，雪尘如墙，滚滚压下！

“雪崩了！”格雷特大叫。蓦地身体一轻，已经让伯纳德拎了起来。身下的头羊一声悲鸣，扭头就逃，跑了两步，边上一个身影掠过，伯纳德抓着格雷特腰带，竟然比头羊奔得还快！

跑！

跑啊！

快跑！

格雷特来不及给自己加防护，反过手，不住给伯纳德拍加持法术。【猫之轻灵】！【熊之坚韧】！【蛮牛之力】！【护盾术】！【法师护甲】！

背后雪浪汹涌。格雷特头都不敢回，只听着沉闷如雷霆的声音不断迫近，雪雾已经拍到了伯纳德鞋面。猛然间，前方轰然一声大响，有个巨大的东西从空中砸下，截断前路——

两个人被雪浪拍着，刹不住车，一头撞了上去。危急时刻，伯纳德拎起格雷特，用骨头棒子奋力一撑，跳到那东西身上，又从另一边跳了下去。

雪浪翻卷，掀起老高的浪花，却终于在它身上止住，没有继续往前延伸。

“呼、呼、呼……”

格雷特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他转过身，看看空中掉下来的巨大存在，后退几步，再看看，再后退……

“居然是条龙哎！——不是说好的，龙还在七八百里外吗？”

（谁敢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咬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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