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一岑转头, 明明灭灭的灯光下，林淙正望着他。

挣脱开林淙的手，宋一岑把Susan那杯喝了一半的酒重重地放在他面前。

“来、来一杯。”

语气里带着浓浓的醉意。

Susan抱歉地看着林淙。那杯酒是她喝过的不说, 杯沿上还有个口红印没擦, 这怎么能让林淙喝呢？

偏宋一岑握着杯子不松手, 皱着眉头委屈地把Susan望着, 嘟嘟囔囔地说：“真、真小气, 喝你一、一杯酒怎么了？今天我、我买单。”

林淙叹了口气，示意Susan先走。

Susan看了看宋一岑，没动弹。老实说, 把宋一岑交给林淙，她不太放心。

林淙看出了Susan的担忧, 耐心跟她解释：“他心里难过, 我陪他喝几杯, 发泄出来就好了。你还是去联系他父母，问问他姐姐的后事怎么料理吧。稍后我会送他回家, 你放心就是。”

Susan想了想，觉得林淙说的有道理，便嘱咐他不要让宋一岑多喝，而后先行离开了。

林淙叫服务生拿来几瓶啤酒，倒了一杯递给宋一岑：“我常听人说, 若是心情不好, 喝啤酒才能过瘾。”

“谁、谁心情不好了。”宋一岑撇嘴否认, 一把抱住杯子, “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而后用手背蹭了蹭嘴，示意林淙, “你、你也喝。”

林淙听话地将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还喝吗？”

宋一岑重重地点头，将空杯子往林淙跟前一伸：“喝。”

于是，两个人也不多话，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

三瓶啤酒喝完，宋一岑终于哭了起来。

他醉得厉害，却还是努力克制着，没有放开了大哭。小声呜咽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角落处反复舔舐自己的伤口，让人看了心疼。

宋一岑一边哭着，一边囫囵说着些什么。

林淙听不清，只模模糊糊地觉得他似乎在重复着“父皇”“娘亲”和“姐姐”这三个词。

重重地叹了口气，伸手轻柔地帮宋一岑抹去眼泪。

而后，林淙放软了声音问他：“你还想喝吗？”

闻言，宋一岑吸了吸鼻子，停止了呜咽，歪着头，愣愣地望向他，似乎是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林淙又问：“我们回家好吗？”

宋一岑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几颗泪珠，他点了点头，含混地回他：“回、回宫，好，林爱卿送朕回宫……”

林淙扶着宋一岑肩膀的手一顿。

又说胡话了，看来他是真的醉得不轻。

林淙把宋一岑带回了自己家。

回家后的宋一岑又闹又吐，一个劲儿地嚷着难受，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被折腾了一宿的林淙帮宋一岑盖好被子，抱着一床被子睡沙发去了。

半梦半醒间，林淙觉得有人在推他。

他又困又累，心里不耐烦，便想说“别推”。

谁知嘴竟是张不开，声音也发不出来。

意识到这一点，林淙忽地醒转过来。他想睁开眼睛看看，却不料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块，怎么也睁不开。

此时的他嘴干舌燥，脑袋昏沉刺痛，身上也一阵冷似一阵。

怎么回事？

忽然有人摸上了他的额头，那只手粗糙冰凉，让他觉得有些熟悉。

那人在他耳边说起话话，声音焦虑又担忧。

“林哥额头好烫，这可如何是好？”

是谁在说话？

他又是在跟谁说话？

迷糊间，林淙感觉到有人将他抬起又放下，而后就开始晃晃悠悠、磕磕碰碰。

他似乎是被平放在一辆木板车上，有人在推着他走路。

渐渐的，耳边起了市井的嘈杂声，他们似乎是进了街市。

车停了下来，身边的人苦苦哀求：“求您救救他，他才十三岁。”

然后就有人来轰赶：“快走快走，哪来的叫花子，可别死在我家门口！”

叫花子？

突然浑身剧痛起来，耳边也起了呼啸嘈杂。

他是谁？

他在哪里？

“他怎么了？”

痛苦间，一把稚嫩的童音忽而响起，声音清清脆脆，呼啸嘈杂就像被利刃蓦地斩断，耳边瞬间清明起来。

一只小手轻轻覆上了他的双眼。

这只手是他从来没有触碰过的，不同于他认识的人，这只手温热滑腻，很是熨帖。

手甫一离开，他忽然就挣开了眼。

眼前一片光明，日头在空中挂着，耳中是小贩的叫卖，身边是人来人往。

他正躺在一辆破旧的木板车上，身上盖着茅草席。身边是大壮和大金，那是他自小的玩伴，与他一起在乞丐堆里打滚长大。

而身前站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小男孩一身衣裳金尊玉贵，一张小脸白嫩玲珑。

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

见他睁开了眼，小公子怯怯地问：“你是生病了吗？你身上好烫。我带你去看大夫好不好？”

大壮和大金一听这话，感激地立即就跪下叩头：“多谢公子救命！多谢公子救命！”

小公子身后跟着三个成年小厮，见自家公子要救这小叫花，便摸出一锭银子丢给大壮和大金：“算你们走运，遇上了我们公子。”

又劝说那位小公子：“公子，太阳快要落山了，您得赶紧回去了。万一被老爷发现，小的们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小公子显然是很怕那位老爷，他小小的包子脸皱成一团，思考了很久，才说：“那我们先把他送去医馆再回家。”

也幸得这位小公子好心送他去医馆，不然就算是有钱，也少有人愿意为乞丐医治。

在大夫再三保证会医好他之后，小公子又找小厮们要了几锭银子，交到他手上。

“你要快些好起来啊。”小公子的声音奶声奶气，却不知为何，充满了道不明的力量，“城南卫所在招兵，等你大好了，不如你们就去参军吧，不要再做叫花子了。”

望着远去的小小身影，他忽然就想起来那个小公子是谁了。

是宋一岑啊。

是小小年纪的宋一岑。

刚想起来那是宋一岑，林淙就被人使劲推了推。

“你醒醒。”

林淙睁开眼，成年的宋一岑正站在他面前。

一瞬间的迷茫。

而后蓦地反应过来，他竟梦见了从前。

梦里是他与宋一岑的初见，那时候的宋一岑，就像上天派来拯救他的天神，一手将他拉出了地狱的深渊。

天已经大亮，窗帘没拉上，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铺洒在他脸上，暖暖的。

宋一岑板着脸问他：“我怎么在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