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新的一年, 新的工作，新的环境，她会有新的生活吗。

春节回来, 李艳清见她又要搬走, 面露愧色, 以为她是因为室友间的相处, 解释道：“我和她们说过了, 之前的事……对不起，希望你别介意。”

袁暧摇摇头：“我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公司有安排住宿, 不是更方便吗，那些事情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 你不用想太多。”

她是真的想远离了, 所以连工作也找在郊区的工业园, 不看见，就不会想, 就不会烦，不会受不了。反正……怎么过也都差不多，都是没有他的。

可是没想到那个人会找来。

*

他看起来倒是苍老了不少，以前那个意气风发、在X市声名远播的男人，现在也终于显出了倦态, 她觉得她应该高兴的, 毕竟那人是害死自己父母的罪魁祸首, 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心里似乎也没多少幸意。

沈建文找到她, 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直到袁暧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要走开, 才抓住她的手腕。

袁暧有些恼了，正要发火，沈建文却难得的露出妥协的神情。

“当初你家的事情，就算是我……对不起你们好了，但从始至终安御他都是无辜的。”他并未有过这样向外人示弱的时候，此刻说出这句对不起，也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极限。

可是袁暧却觉得羞辱。什么叫做“就算是”，仿佛他在这当中是无辜的，倒是她错怪了他。

“沈先生。您找我就是要说这些？那好，我听完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沈建文有些羞恼，又不好发火：“你到底要怎么样，这件事情早已经过去十几年了，我只是做了每个商人该做的选择，他们后来的意外也并不是我乐意见到的，这十几年来要不是沈家，你会有那么好的生活条件吗？就算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这十几年对你的照顾，也该抵消了吧……”

他只是有作为长一辈人的骄傲自尊，说不出太卑微的话来。可是这些话听在袁暧耳朵里却是如此刺耳：“所以我应该对你感恩戴德吗？谢谢你收养了我十几年！是，你已经还完了，所以我离开沈家了不是吗？我们两不相欠，所以你现在又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是要我还你们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吗，你放心，我会的。”

“你——”一段时间不见，她倒是越来越邻牙俐齿了，对他这个长辈也完全没了以前的尊敬，沈建文气不过，刚要出言驳斥，又想起沈安御来，想到老赵说的话，有些泄气，“我今天来是想好好和你谈谈的，如果以往那些事情可以抵消，你什么时候愿意再回去……”

袁暧有些不敢置信的盯着他，她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话会出自于他的口中。他是脑袋坏掉了，还是怎么了，居然会想要她回沈家……当然，也有可能他真的良心发现想要悔改？袁暧嗤笑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毫不犹豫的回绝，就算他疯了，她还没有。

沈建文有些急了：“难道你已经不喜欢安御了？”

怔愣片刻，袁暧有些心烦起来，他为什么要提到那个人，她都已经远远避开了，还想要怎么样。

沈建文看她毫无反应更是心焦，说话的语气也渐渐急躁：“只是我的缘故，你这么快就不在意他了吗？他过去是怎么对你的，他为了你在背后做了多少事，你知不知道他现在——”

“那与我何干。”袁暧冷冷的打断他，“对不起，我还要去工作。”不等他再说什么，她起身推门离开。

其实心里很乱，只要一提到那个人，她就整个人都不像自己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呢，她喜不喜欢沈安御，又有什么分别。就算他同意他们在一起了，他以为她就非得接受不可吗？他到底把她置于何地。

走了几步，身后突然有人将她推向一边，电光石火间，一辆小汽车险险擦过她的身子绝尘而去，转过身，却发现沈建文躺倒在她刚才站的地方，血流了一地……

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过去想要扶起他，想要说话，想要喊人救命，可是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了。她听见他微弱的呼吸，他释然的眼神，他说：“这大概就是你说的报应，只是我救了你一命，这样，是不是可以抵消了……你和安御……他……”

她看着他脸上的鲜血，拼命的摇头，从未有过的害怕充盈着她，她是恨他讨厌他，可是，可是她也并不想看他死啊，尤其以这样的方式。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密密麻麻的私语声流连在她耳边，脑袋快要爆炸，救护车的声音由远而近，护士们快速利落的撇开她把人抬上担架，送上车，她也想跟上车，试了几次，腿却怎么也撑不上去，有人看她失魂落魄的可怜，扶了她一把，她低声向对方道谢，然后坐在担架旁，她看着他的脸，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

多荒谬。这一切就像是假的，她一定是在噩梦中吧。沈建文怎么可能来向她道歉，又和她说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甚至还，还……

她再次摇摇头，可是眼前的画面一点也没有改变，他正躺在自己面前，躺在担架上，安安静静的闭着眼睛，头上、衣服上还留有刚才的血迹，满身狼藉……

……

沈安御赶到医院的时候，沈建文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只剩下袁暧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神情恍惚。

她看到他，受到惊吓似的从椅子上弹起，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不安的低着头，喏喏的说了句：“对不起。”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这一切并不是她能控制的，她并没有什么错啊，可是又好像，一切真的是她造成的。

如果沈建文不是因为找她，如果她没有轻易走掉，如果她那时不是心不在焉不看马路，如果他没有救她……

这一切都不会是这样。

他确实是，因为她，才被车子撞到了，现在躺在手术室里，生命垂危。

沈安御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摸摸她的头发，然后安静的坐到了另一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暧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觉得时间太漫长还是太快，只是看到门终于开了，医生走出来，她才惊醒的发现，她还在现实里。让她不安的现实里。

沈安御先走上前去，医生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随后摇摇头，一脸的沉重，她不敢过去，只盯着两人的背影发呆，好一会儿，病床被推了出来，床上人的脸被盖住了，看不清样子。沈安御却俯下身去……

长久的寂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她有点无法思考。

后来又有许多人来了，袁暧却只看得到沈安御，他勉强自己应付其他人，眼睛里掩饰不去的伤痛和疲倦，他失去了父亲，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她想说点什么，可是又觉得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话，她只能这样看着他，默默的陪在他身边。

她还是再次踏进了沈宅，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帮到他什么，可是只是一想到他现在的处境，她不忍心走开，就算他或许根本不需要她。

葬礼的事宜都是他在准备，他开始抽烟抽的特别凶，连赵医生也来过好几次了，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生病，赵医生说没什么，可是又一直摇头，他脸色也很差，她试着帮许姨做些他喜欢的饭菜，她想安慰他，可是话在嘴边，总淹了下去。她说不出口，那是她造成的，她又有什么脸再去假惺惺的说出那些话。

送沈伯父去火化那天，又下雨了。她努力想把伞举过他头顶，他却摇摇头说：“没事，不用了。”

他在墓碑前跪了很久，袁暧也就跟着站在一旁，她也想跪，却又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个资格。

“你先回去吧。”他说。

袁暧愣了愣，“哦”了一声，然后背转身离开。眼泪突然忍不住冒出来。

司机小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过来了，撑着伞要送她回家，她摇摇头：“你去陪陪他吧。”

“沈总就是让我来接你回去的。”小张目不斜视，老板都说了不要人过去打扰，他是有多大胆才敢去忤逆老板呢，何况老板就是担心袁小姐淋雨了生病，才叫他过来的嘛。

袁暧又呆了一下，转身看看远处的他，那样萧肃的背影，她一下子又难过起来。

那天沈安御很晚才回来，看到袁暧还坐在客厅显然愣了一下，袁暧站起身，显得有些局促，他坐过去低声问道：“怎么还没睡？”

“睡不着……”他不在她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法做，就算是睡觉这种最轻松容易的。她一闭眼，就是沈建文倒在血泊中的画面，他在说：“我把命赔给你了，赔给你了，赔给你了……”她每每都吓得睁开眼睛。

她没有告诉沈安御沈建文是为了救她才被撞的，她不敢说，她不敢想，沈安御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牵着她的手走到阳台，又拿出两瓶酒：“不然，就陪我说说话吧。”突然想到小暧是不喜欢他喝酒，解释道，“只一点，不多。”

袁暧摇摇头，什么都依了他。她不敢喝多，她根本不敢睡去，只是陪他，看他的眼神渐渐被酒晕染的花了，迷了。

“其实他这辈子，真的做了所有父亲可以做到的一切……我却，没有做到儿子该做的，哪怕一点。”他说到沈建文，很哀伤很懊悔的语气，还有看着袁暧时殷殷的目光。袁暧听得有些堵，她这样，是不是也算间接的杀人凶手。

“过去他对你，还有你的家人所做的那些事，我代替他向你道歉，现在他已经……你能够，原谅他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向她道歉了，可是这一回……袁暧有些慌张，点点头，又摇头，这一场恩怨，现在到底又该怎么算。

“对不起……”她也只敢在他喝醉的时刻说出这些话。

沈安御抬起眼对她笑了一下，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她说的那句话，袁暧心却突然开始跳的厉害，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只是几秒钟的停顿，她还是被情不自禁的蛊惑了。

摇摇头，她把他扶回房间，看到他被酒微微熏红的脸，比之前的苍白看起来诱人了许多，忍不住就将嘴唇印了上去。

沈安御大概有些恍惚，看到这般主动的她，一时不敢置信，袁暧却仿佛失了理智无法控制的越吻越深。其实他的量并不止这些，可也许太多的愁绪融入在酒里，悲伤的人总是更容易醉一些，他想他是不太清醒了，所以轻易就放任自己陷入这种迷幻的梦境，感受她温暖的体温……

“小暧……”他久久看着她，然后又用那种令人蛊惑的声音告诉她，“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