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霖看了眼顾彬霆的脚下, 穿衣服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夕阳给世间万物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唯独顾彬霆的脚下空无一物。

这种情况，林雨霖虽然早已知晓, 却始终无法接受。

彬霆明明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 为什么他却没有影子？

虽说他有点粗鲁、有点暴躁, 但是, 他绝对没有恶劣到应该被夺去生命的地步啊！

这世上有那么多大奸大恶之人活得滋润, 为什么阎罗王非要找彬霆的麻烦？

阴曹地府的那些家伙，也是欺软怕硬的势利小人啊！

顾彬霆的脚下没有影子，不是关键。

林雨霖惊讶的是, 顾彬霆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

顾彬霆脚上的那双红球鞋，已经几乎看不清楚原本的轮廓。

是光线问题吗？

还是……我的错觉？

林雨霖使劲揉了揉眼睛, 再度看向顾彬霆的脚。

看到林雨霖严肃中带着一丝紧张的脸, 顾彬霆有些疑惑。

他顺着林雨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的双脚, 调笑道，“怎么了？我的脚变成金子啦？瞧你那副贼眉鼠眼的德性！”

“彬霆……”林雨霖不停揉眼睛, 语气有些慌张，“你什么时候变透明了？”

“我一直都透明啊。”顾彬霆回答得轻松。

“我跟你说正经的。”林雨霖瞪着顾彬霆，严肃道，“你以前不是这么透明。”

顾彬霆嘿嘿笑着，挠了挠脑袋。

“前几天, 我觉得脚有些发软、身上没什么力气, 才注意到脚好像比以前透明了。”

“别这么紧张, 不是什么大事。”

“刚才打球时, 我不还生龙活虎吗？”

“这还不算大事？”

林雨霖重重跺了下脚, 高声叫了起来。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动漫《棋魂》吗？”

“记得里面的藤原佐为吗？”

“佐为消失之前的征兆是什么？”

“不就是身体越来越透明了吗？”

“要是我刚才没有注意到这点，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然后呢？”

“你突然消失, 我傻乎乎地干着急？像没头苍蝇似的满世界找你？”

……

林雨霖的声音越来越尖厉，瞪大的双眼泛起水光。

“哪有那么严重？”

顾彬霆轻抚林雨霖纤瘦的后背，语气轻柔。

顾彬霆只要愿意好好说话，他那副低沉的男性嗓音还是非常有魅力的。

林雨霖波动的情绪，经常会因为这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的嗓音而平静下来。

“我就是怕你会大惊小怪，才没有告诉你。”顾彬霆轻叹。

“我跟那个鬼不一样，我的心中不存在什么怨念、执念。”

“再说了，他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鬼魂都能在人世间停留那么多年。我这才3年不到，哪会那么容易就消失？”

……

顾彬霆说到词穷，林雨霖眉宇间的紧张之色却丝毫未退，眼中的水光却渐渐有蔓延的趋势。

发现自己的柔声细语达不到劝慰的效果，顾彬霆立即变换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粗鲁风格。

“你知道你为什么总给人娘们儿叽叽的感觉吗？”

“就是因为你总喜欢胡思乱想、杞人忧天。”

“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天不怕、地不怕。”

“管它有什么天大的事，只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完了，想那么多没用的干吗？”

“动不动就流马尿，算什么男人？”

林雨霖被顾彬霆骂得怒火升腾，眼中的水光霎时退得一干二净。

“顾……彬……霆……”

林雨霖一字一顿，牙齿磨得嘎嘎响，眼中万箭齐射。

“我要是再为你这个王八蛋担忧，我就是你孙子！”

林雨霖一把抢过篮球网兜、背包，飞奔而去。

顾彬霆望着林雨霖的身影快速消失在拐角，眼神晦暗不明。

他对着夕阳举起近乎透明的双手，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自从半个月前从车轮底下抢出一个小孩儿后，顾彬霆的身体就变得像个不断漏气的皮球一般。

明明知道身体里的力气在一点一点流失，顾彬霆却无法进行任何补救。

难道……我真的会消失？

唉……

直到林雨霖的身影出了视野，周逸宸才放下高倍望远镜。

林雨霖参加了校内篮球赛，却不喜欢与本系的同学一起练习。

周逸宸对于林雨霖的练习方法非常好奇，便寻机跟踪。

为了避免被发现，周逸宸选择在篮球场附近的写字楼居高临下地观察。

看到处于上升状态的篮球突然从空中落下并且悬浮在半空中自转时，周逸宸诧异至极。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雨霖及篮球半晌，最终得出一个吓了自己一大跳的结论。

难道林雨霖不是精神病患者？

难道他并非自言自语？

如果他真的在与一个人交流，那么，为什么我看不到那个人？

莫非，林雨霖有超能力，他能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

难道，林雨霖谈话的对象真的是顾彬霆？

顾彬霆不是已经去世了吗？

难道……是鬼魂？

一想到“鬼魂”这两个字，周逸宸浑身的汗毛全部立了起来。

周逸宸一向是无神论者，从来不会信奉什么妖魔鬼怪。

可是，亲眼所见的东西，让他不由得不信。

况且，想到那个自己看不见的东西很有可能是顾彬霆的鬼魂，周逸宸的心中竟然有丝小小的窃喜。

林雨霖的篮球水平，让周逸宸大跌眼镜。

跟一年前相比，林雨霖的水平不但没有任何提升、反而大幅下降。

这该不会是那次退场住院引起的后遗症吧？

可是，怎么会连球风都改变了呢？

周逸宸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凝神关注着篮球场。

周逸宸看着篮球在无人操控的情况下流畅地移动，心中惊叹不已。

他在心中描绘着红色头发、红色篮球服的红发小子的形象。

如果你真的是顾彬霆……

周逸宸轻轻甩了甩头，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就算他真的是顾彬霆，我又能如何？

在他眼里，我或许连个路人甲都不算。

以前，我或许还能在篮球场上吸引他的注意力。

如今，我还有什么可以倚仗的资本？

我甚至连他的模样都看不清楚……

一种酸酸涩涩的、莫可名状的情绪在周逸宸的心中潜滋暗长。

虽然稀薄如轻烟，却时时萦绕心头，让人无法忽视。

林雨霖嘴上说不再理睬顾彬霆的事，心里却一直在担忧。

眼看着顾彬霆的身体一天比一天透明，林雨霖忧心忡忡。

林雨霖拒绝与顾彬霆一对一，不允许对方触碰篮球。

顾彬霆只以为林雨霖仍然在生气，却不知道林雨霖的良苦用心。

林雨霖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希望顾彬霆多存些力气、养足精神。

要知道，人在疲劳的时候，心神是最不容易集中的。

林雨霖很害怕顾彬霆会在精疲力竭时突然消失。

跟林雨霖相处了两年时间，顾彬霆对林雨霖的脾气很了解。

在林雨霖生气时，最好不要黏在他身边赔笑脸，更不要主动道歉，否则，只会助长他的气焰。

当然，最不能做的一件事就是凭空消失，否则，想要请求原谅的难度就非常大了。

最好的办法，是一直呆在林雨霖的视野里，并且主动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待到林雨霖心平气和下来并且进行了自我反省与自我批评之后，再寻机道歉，基本上就能握手言和了。

不过，这一次的争执与以往不同。

顾彬霆等待了数日，一直未见林雨霖有自我反省、自我批评的倾向。

顾彬霆每次寻机试探林雨霖，均接到恶狠狠的眼刀。

无奈之下，顾彬霆只能继续在林雨霖的视野里扮演“小透明”的角色。

因为白天无法离开林雨霖的视野，顾彬霆只能选择深夜出去行侠仗义。

顾彬霆不知道，林雨霖其实很想与他睡在一起，以便随时随地确认他的存在。

只是，既然曾经爆了粗口表示不再担忧顾彬霆的事，林雨霖死活拉不下面子做此要求。

要不然，顾彬霆可就完全丧失行动自由了。

林雨霖每天清晨睁眼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顾彬霆的存在。

每次看到顾彬霆躺在床上安睡，林雨霖都会有如释重负之感。

林雨霖一直很害怕自己会像《棋魂》里的进藤光一样错过与鬼魂的道别机会。

一想到顾彬霆很有可能在自己熟睡时消失，林雨霖就担忧得无法入眠。

一个多月下来，林雨霖的睡眠时间越来越短，黑眼圈越来越严重，精神越来越萎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