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远远的看见了西装笔挺的苏明坐在满是塑料袋和卫生纸的大排档中间, 和一个穿着华丽貂皮大衣的中年妇女详谈甚欢，旁边还有个扎着马尾儿的年轻姑娘，穿大红色的呢子大衣, 用围巾遮住了半边的脸, 我知道那是遥遥。他们仨在这排挡中, 扎眼的很。

我站在马路对面, 迟迟不愿意过去, 迟宇搡了我一下，“走啊！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况且咱们娅娅这么好看, 怕什么！从没见你这么胆小呢！”

我皱皱眉头，本来单单见迟妈妈一个人我就心生畏惧, 还偏偏要加一个遥遥, 上次见面她就没给我好脸色看, 一副我抢了他男人的样子，最后还来了个不辞而别, 依她的个性，这次还不知道要给我什么难堪。我的脾气也不是那么的好，她要再那样对我，指不定我就要爆发了，让迟宇妈妈见到了, 肯定讨厌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迟妈妈是向着遥遥的, 对我不会有丝毫的好感, 因而我对她, 目前也没什么好感。总觉得她是个冷傲清高的知识分子，我讨厌的那种中年妇女形象。我和迟宇认识这么久了, 他妈妈一直保持神秘，多少让我心里有些不痛快，总感觉她是不喜欢我看不起我才不愿意见我的。

迎面吹来一阵冷风，北门排挡附近都是建筑工地，风伴着工地上的砂子石头，吹进了我的眼睛，痛的我睁不开，可劲而流眼泪。

“怎么了娅娅？”

“眼睛里进砂子了！”我对他吼。

“别动，我来看看！”他贴过来，翻开我的眼皮，朝我眼睛里吹气，可一点用处也没有，眼泪流的更汹涌。想到遥遥的腿，我不禁鼻子一酸，真泪混着假泪一起淌了下来。跟迟宇在一起这么久，成天乐呵呵的，越发的粗线条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多愁善感起来。我抽了口凉气，“没事儿，过去吧。”

“你眼睛肿的像桃子，我再看看！”他按住我的头，取出面巾纸替我小心的擦着眼角的泪。

“好了，别磨叽了，说了没事儿！”我转过脸去不看他，不耐烦的说。

“娅娅，脾气怎么这么大！砂子如果太大，会划破眼睛的。”我使劲儿眨眼，眼睛里越发的难受。今天为了表示对迟妈妈的尊重，还特意画了个淡妆，苗了眼线，这下全晕开了，淡妆估计已经变成了烟熏。

“你有镜子么？”我问迟宇。

他笑，“你见过哪个男人出门带小镜子的么？”

我只好掏出手机来用自拍镜照照，却看到了苏明的短信，“曹娅，我看见你了，快过来吧。”

有些吃惊，他明明背对着我坐着，莫非是心灵感应么？

脸上已经一片狼藉了，心情也差到了极点，这种状态怎么对他妈妈见招拆招啊！

“迟宇，我不想去了，头疼。”话一出口我知道只是说说，这时候临阵脱逃，估计迟妈妈该恨我了，为了迟宇，我断断不会这样做的。

他摸了摸我额头，“是不是受凉了？宝贝儿，对不起，委屈你了。就一小会儿，和他们会个面我就带你回去好不好？”

我咬着牙点点头，眼睛更疼了。

我问迟宇，“对了，你妈贵姓？”

他愣了一下，“姓李。”

“那我叫她李阿姨就是了。”

迟宇叹了口气，“你不愿意叫妈，也只有这么叫了！鬼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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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阿姨。”我走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个正聊的热火朝天，谁也没注意到我和迟宇就站在身后。

迟妈妈回头，迅速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给了我一个客套的微笑，“你就是曹娅吧。”

我点点头，往迟宇身边靠了靠，苏明在大口的喝啤酒，没有抬眼看我。

迟妈妈看上去很干练，笑起来的时候有两道很深的法令纹，和我想的一样，她并不慈祥，很严肃，很有距离感。我的心往下沉了沉，不由得深呼吸一口给自己鼓起。

“眼睛怎么了？”她问。

迟宇说，“刚才砂子刮到眼睛里去了。”

“过来我看看？”迟妈妈腾出身边的一个凳子，让我坐过去，两手把我眼皮一捏，一撮，砂子没了！虽然还有点点疼，但是舒服多了。她从包里取出来消毒湿巾，“曹娅，用这个擦擦眼睛的周围，别往眼睛里面擦，不干净。回去用淡盐水消消毒。”我很感激的看了她一眼，看来在她威严的外表下还是有一颗温暖的心的。

“迟宇，也不介绍一下？”李阿姨责怪的说。

迟宇笑着说，“曹娅和这两位都认识了，就是第一次见你。”

李阿姨笑的很灿烂，“哦，这就好！我还怕你们见面尴尬呢！原来早就认识。”

我偷瞟了一眼遥遥，她一直把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眉头微微皱着，看上去不高兴的样子。迟宇跟她打了声招呼，“遥遥，好久不见了！”

她这才把脸上的围巾放下来，冷冷的说，“是么？给你发过N多邮件，都不见你回。真的是重色轻友！我还想着，迟宇有了曹娅，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愿意再见我了？”说完不怀好意的看了我一眼，我顿时低下头去。

她挽着迟妈妈的胳膊，撒娇道，“阿姨，你看迟宇！我们从小玩儿的那么好，一有女朋友就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迟妈妈揪了揪遥遥的辫子，替她整了整围巾，满心爱怜的说，“还不改口啊！叫妈……跟你说多少年了!”

遥遥把头靠在迟阿姨肩上，娇嗔的叫，“妈，你倒是替我教训下迟宇啊！怎么做哥哥的。”

我偷偷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苏明，目光扫过去的时候正发现他也在看我，于是又低下头，尴尬的坐在迟妈妈身边，像是一个多余的人。

迟妈妈笑着说，“娶了老婆连我这个娘都会忘的，你个妹妹算啥呀，咱自己过自己的，不理迟宇！”

遥遥说，“这可不成，小时候他说要照顾我一辈子的。”

我狠狠的踩了下迟宇的脚，心里骂，“让你瞎承诺！”

苏明说，“遥遥，迟宇不照顾你，我来照顾你……你看你这么漂亮，还稀罕他这个有了老婆忘了一切的傻哥哥干什么？有我呢！”

遥遥抬眼轻蔑的瞟了他一眼，“苏总，我们今晚才认识，我跟你很熟吗？别来跟我套近乎！”

苏明败下阵来，默默喝酒不说话。遥遥也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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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吃东西吧！”迟妈妈大喝一声，我看了看空荡荡的桌子上，除了停留了一两只坚强的苍蝇和苏明的那瓶5块钱的燕京啤酒外，别无他物，心中一个声音徘徊着：吃——桌子还是——吃——苍蝇？

迟妈妈从椅子底下取出一个小箱子，啪啪的对上密码锁，一打开，我惊了……里面全是烤串！生的！

“这是？”即使我们当中的几个人心存芥蒂，可这个问题问的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辛辛苦苦从农场背过来的！”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土豆串儿，那土豆已经发蔫儿，我看上去顿时胃口大减，“这是什么！”迟妈妈大声指着土豆大声问道。

我们又几乎异口同声，“土豆啊……怎么了？”

“它是土豆，可它不是一般的土豆！”

“啊？”

“它是太空土豆！”迟妈妈神采飞扬。

“哦……”

看着那卖相不是很好的土豆，迟妈妈开始侃侃而谈，“这土豆叫黑美人，私底下呢，我叫它黑妹子。嘿嘿，可爱吧！别看它个头小，长的黑不溜秋的，可富含青花素，具有保健和美容的功效呦，你们女孩子要多吃点，既能熟食又可生吃！赞一个！我们农场年产量也就十来吨，在国内市场上都见不着，全被海外市场包了，10美金一公斤的价格呢！”

我哇了一声，纯粹是为了那10美金，那土豆，左看右看，都是只土豆而已！

“这个！”迟妈妈举起一串生肉串，“这是什么！”

我们接着异口同声，“太空肉串？”

她诡异一笑，“错！它们只是普通的肉串，只不过是宰的农场的羊，纯天然的！”

“哦……”

“老板！”迟妈妈把手使劲的往我的大腿上一拍，我疼的一哆嗦，心想，“阿姨，我不是老板，你拍我作甚？”

我看她颇有乡镇女企业家的风范，丝毫看不出还是个实验室出身的女科学家，正在唏嘘的时候，老板抄着两只手过来，“请问您要吃点什么？”

她一把拎起箱子，往老板跟前一摊，“把这个拿过去！烤了！材料算我的，该什么价钱就收什么价钱！”说完拿起苏明的啤酒，咕咚咚全部倒进了肚子里，“快点去！啊！这啤酒，爽快！”

我握紧双拳，暗自感叹——好霸气……

老板吓的屁都不敢放一个，赶紧抱着箱子去烤串。我的眼珠子都要被刚才的场面吓的掉下来，回头一看他们三个，一个赛一个的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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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找一个词来形容迟宇妈妈，想来想去，压寨夫人比较合适。她奔放，豪爽，但的确又不苟言笑，说的话题又无聊的紧，完全是很专业的生物范畴内的知识，吃每一个串串都要跟我们解释一下它的生物名词，来历，富含的营养成分等等。

本以为这顿晚餐要在一场别开生面的生物课堂里结束，没想到几瓶啤酒下肚，迟妈妈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抹起眼泪，“老迟！老迟他是不懂我的女人心！偏偏说我没有情趣，不像个女人，你们说，我哪里不像个女人了？”她狠咬一口肉串，用貂皮大衣擦了擦鼻涕，“这就是借口！借口！一定是看上哪个小狐狸精了……呜呜呜……我们快要三十年的感情！我的确是工作忙一点，照顾他照顾的不多，可……可这也不是他离开我的理由……呜呜呜……这身貂皮大衣，还是因为他说我老穿着工作服太单调，特意去商场挑的，花了我三万多呢！”

我又吃惊了一下，纯粹是因为那“三万多。”

我小声问迟宇，“那衣服要三万多啊！我看商场也有卖的，7，8千顶多了。”

迟宇贴在我的耳朵前，悄悄的说，“在美国买的，三万多美金。”

……

我给她递上纸巾，她一把抓过去，“曹娅！迟宇以后要这样对你，你就用这个！”她朝我晃了晃手中肉串的钢丝，“用这个捅死他！”我一哆嗦，赶紧把钢丝拿下，怕一会她一不小心就直接把迟宇捅死了。

迟宇面无表情，“妈，好男人多的是，赶明儿我给你介绍个教授！任你揉拧……”

我风中凌乱，只见迟妈妈一把搂住迟宇，“好儿子，还是你懂老妈的心！呜呜呜……”她的眼泪混着鼻涕流在了迟宇的肩头，我和苏明遥遥只好默默了……

迟妈妈接着说，“遥遥啊！我知道你对我们迟宇有意思，可谁让当初你不跟着他回国呢？还尽爱跟些蓝眼睛的小子瞎混，现在后悔了吧！当时我就告诉你，好小伙子要把握住，想当年我要不死皮赖脸的贴着老迟，他早被别人抢走了……呜呜呜，说到这个我就伤心。”

遥遥的脸白的像纸，使劲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发抖，“妈，你喝多了。”

迟宇也站起身来，拿过李阿姨的酒瓶，“妈，回去休息吧。”

“不！我要说！”迟妈妈盯着遥遥的脸，“遥遥啊！不是妈说你，你的性格太不好了……喜欢就要说出来啊！妈看着你长大，你心里的苦，妈都知道。你的腿……迟宇……对不起你啊！我多巴望着你能成我儿媳啊！可……现在……哎……”

迟妈妈看了我一眼，转头对遥遥说，“我支持你和曹娅PK！”

说完又安抚我，“曹娅，我也支持你哦！都支持……都支持……”我擦汗，她老人家还真是谁都不得罪……

遥遥猛的站起来，“你们先吃，我不舒服，回去休息了！”

苏明拦住她，“等等啊，阿姨喝醉了，你都不陪她回去么？都是喝醉了说的疯话，别往心里去。”

她眼角挂着泪，鼻头红通通的，“我真的不舒服，阿姨拜托你们照顾了。”她转眼看了看迟宇，没说什么，便开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