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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23.第 23 章

书名: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字数:5664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尽管不愿意,初六还是承认自己向肇梓然隐瞒安安目的并不纯洁。肇梓然这样有事业有相貌没老婆没孩子男人从来都是未婚女性肖想的对象,就算他有老婆有孩子,在这样民风开放小三当道后妈进入新兴职业排行榜的社会大环境中,他仍然难逃被肖想的命运,初六也顺应潮流地肖想了他,她体会过最最窘迫的日子,她比更多人都明白钱和权的重要,有个少奋斗几十年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也想要把握,然而一个二十一岁就生了孩子的女人,想抓住幸福是那么困难,最初隐瞒安安的存在就是出于这层考虑。初六也不是一个过分盲目的人,深入了解肇梓然后,初六渐渐不敢肖想,宋艺也多次劝她离开肇梓然,她只是舍不得,好歹一起三四年,是条狗都处出感情了,何况还是一个人!如今不舍也得舍了。不过肇梓然也太不地道了,和什么杨伶俐都很亲密了,她还蒙在鼓里,好聚好散的风度她还是有的,他给她说一声她二话都不会说,方女士明显不想让他们好聚好散,既然这样,她说扫他出门就扫他出门。

打定主意,初六不再耽搁,还没下班就风风火火往家里赶,到家后从阳台上翻出当时搬家用的编织袋,把肇梓然放在她这儿换洗的衣服,卫生间里的剃须刀剃须水毛巾牙刷,书房里的书统统扔进去,还有什么,初六一间间房转进转出翻箱倒柜,又把他的拖鞋放进去,桌上还有他的财经杂志,茶几上他的打火机,一样不落,他给她买的耳环项链什么的也一起打包,前前后后转悠了两个多小时,初六环视客厅,又搬了个凳子爬上去把肇梓然买的海蓝色印花窗帘拆了下来塞进包里,这还是去年初六抽烟把窗帘给烧了,逼着肇梓然买回来的。全部收拾完,竟装满足足两个编织袋。当初坚决自己贷款买房,这个决定现在看来是十分英明,要不,今天就不是她扫别人出门,而是她被扫。难怪如今房价节节攀升,仍有那么多人肯放血,不就是为了有一个可以把别人扫出去的窝,信誉危机的今天,谁都不能尽信,相信一个活物,不如依靠一套冰冷的四方盒子,受苦受累受伤受罪以后,不至于无家可归。

窗外暮色四合,屋子一下子空了下来,初六坐下又站起来,总觉得周围太空了,心也跟着空了似的。短短两个小时,竟能将一个人三四年的生活痕迹全部打包,可是记忆该怎么打包?

再也坐不住,初六邀了宋艺出门逛街,宋艺欣然应邀。

初六就知道和宋艺这个活宝逛街不是件明智的事。

开车路过一家手工蛋糕店,阳阳是这家店的忠实粉丝,于是宋艺下车排队。这家蛋糕店远近驰名,上百年的老字号,无论什么时候来,门口都排起长队。正在气氛一派和谐的时候,不和谐分子出现了,一个公然插队者出现,排队的群众都很愤怒,责怪声此起彼伏,但很快也就偃旗息鼓。就在群众准备接受不和谐因素的时候,宋艺突然中气十足的吼了句:“你个插队的,小心我人肉你!”排在她前面和后面的三十多人都诧异地看着她,一时爆发出比责怪声更加此起彼伏的爆笑。穿着十公分高跟鞋的宋艺一时有点醒目,站在她旁边的初六顿觉日月无光。

上了天桥,前方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女的怒气冲冲对男的吼道:“你是傻瓜还是笨蛋?”距离他们不到五步的宋艺波澜不惊地接了一句:“都是。”于是初六和宋艺在那个女的刀一般锋利的目光中走下天桥。

《非诚勿扰》告诉我们:21世纪,什么最贵?和谐。响当当的至理名言。

以防宋艺再做出什么不靠谱的事时方便伪装自己,初六余下来的时间都埋着头走路,因此一不小心被宋艺带进了东淮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繁华的东淮路上,人烟有点稀少。金属闪耀的高楼大厦冰冷地矗立,街上的霓虹熠熠生辉,大幅广告牌五光十色画面变幻。加长的轿车无声快速的驶入如墨的夜色中消失不见,像一尾溜手的鱼滑入墨幽的深潭。一家家世界名牌旗舰店冰冷而诱惑地伫立着,橱窗里身材高挑表情高傲的模特穿着华丽的时装吸引着行人的眼球,这种高傲冷漠华丽的背后必然有一个更加高傲更加冷漠更加华丽的价格与之相匹配。初六深知东淮路所针对的消费群体和百盛购物广场的有着天壤之别,她自己就是一个能进百盛就绝不踏足东淮路的人,她只是想把家里空出来的地方填满,如果在东淮路购物,估计最后空的不止她的房子,还有她的荷包。

在宋艺的怂恿下初六买了一副一万二的窗帘后,就死死捂住荷包,再不肯多花一分钱。提着这副天价的窗帘,初六内心有点暴躁,想她年初六竟也沦落到要靠花钱来填补内心空虚的地步,又多添一分烦闷。

街边的名品店人丁冷落,即便有些打着“50%off”的标识,依然无法吸引顾客。初六兴致缺缺地跟着兴致勃勃的宋艺进了一间不是英文命名的店面,打着瞌睡的店员抬头看了她们一眼,非常不情愿的起身,懒洋洋的招呼道:“欢迎光临”。宋艺试衣服的时候,摇曳进来一个穿着Armani套裙的高挑女人,无精打采招呼初六的导购立刻笑脸迎人地去招待Armani美女,撇下初六一人坐在沙发上无聊地翻阅服装杂志。难道就因为美女穿的是Armani,她穿的是Only?人靠衣装果然不错,你就是个骗子,也得是个穿着Armani的骗子。

一声娇俏的调笑引起初六的注意。抬起头来一对情侣出现在视线,男的长相帅气戴了副金丝边眼镜,女的可能是青光眼,大晚上还戴了副□□镜。导购员满脸堆笑地跟在他们后面。□□镜娇嗔:“这家店简约的风格我很喜欢,尤其是他们的黑色小礼服。”金丝边点点头示意他在听。□□镜又嗔:“我是这里的贵宾,一般都是她们送货上门的。”金丝边继续点头。□□镜逡巡在一排排服装间,两支指头捏起一件斑马纹礼服,再嗔:“这件怎么样?”金丝边再次点头。初六往沙发里面缩了缩,头也埋得更低。她坐在靠近试衣间的沙发上,又有柜台挡着,是以□□镜和金丝边都没有看见她。□□镜她有一点点眼熟,金丝边则是一个星期没见的肇梓然。

宋艺踩着高跟鞋“嗒塔”地从试衣间里扭出来,初六来不及给她使眼色,她的话已经出口:“六六,我觉得这件大了点,一点腰身都没有……”果然不远处的肇梓然已将眼风扫到她们这边。避无可避,初六理理头发站起来说:“肇总,好久不见。”说完又觉语气过于僵硬,又“呵呵”干笑两声。敏锐的宋艺察觉出两人之间的古怪,又看到一旁同样好奇的□□镜,宋艺看一眼肇梓然后,一拍手对着初六说:“六六,你把肇梓然甩了?”初六小心地瞥了眼眸色一暗的肇梓然,模棱两可道:“差不多吧。”又岔开话题:“宋艺,你这件穿着大了,问问有没有加小号的试试。”旁边察言观色的导购员立刻找来一件,宋艺很不甘地再次进入试衣间。

肇梓然低低地唤了一声“初六”,初六只当没听见,问:“肇总,这是你女朋友?”目光看向□□镜。肇梓然又叫了声她的名字,初六仍是看着□□镜。□□镜没给肇梓然说话的机会,一手挽住他的胳膊,甜甜地说:“我是杨伶俐,梓然的未婚妻。”话毕挑衅地一抬下巴,动作有点猛,初六担心她会颈椎断裂。“你是年初六是吧,我和梓然快结婚了,你不要再缠着他了。”初六不敢置信地看着杨伶俐,她以为这样没创意没水平的话只能在宝岛的青春偶像剧里得以耳闻,没想到现实生活中还真有人这么善于模仿。初六看了两眼杨伶俐,转头直直地看着肇梓然,他黑眸深邃,隐隐有一点压抑。“肇梓然,你也觉得我缠着你,我有那么贱?”肇梓然眼里流露出丝丝沉痛,初六避开他的目光。杨伶俐得意洋洋:“怎么不贱,不贱会在大学就和男人鬼混在一起,不贱会大学没毕业就生孩子!”肇梓然沉声低斥:“伶俐!”杨伶俐瘪瘪嘴。

初六只感到一阵晕眩,店里白惨惨的灯光愈发刺眼。深吸一口气,初六的声音有些单薄:“肇梓然,你也这样觉得?”肇梓然声音有点哑:“初六……”这时宋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试衣间,挡在初六和杨伶俐中间,把刚才拿进去的衣服一把摔进杨伶俐怀里:“刚才我说了是我们初六甩了你男人,你耳背啊,我看你不仅耳背,还青光眼,大晚上的戴副墨镜,你以为你喜剧之王啊!”初六忍不住笑出声,宋艺和她真是心有灵犀,连青光眼都想到一起了,问道:“为什么是喜剧之王?”宋艺埋怨地横了初六一眼,显然责备她没有眼色。初六也觉得不应该在这个时候问这样拆台的问题,抱歉地对着宋艺笑一笑。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宋艺扔下一句“狗男狗女”便扯着初六往外走。

杨伶俐在身后咬牙切齿地嘣了一句:“破鞋。”这次转身走到杨伶俐面前的是初六,她看也没看肇梓然一眼,说:“我是破鞋,他就是专穿破鞋的,请问杨小姐你是什么,听说你和他很亲密了,那也是破鞋了。”杨伶俐还欲还嘴,肇梓然紧绷着脸拉住她,初六回身追上宋艺。

劝走满腹疑问的宋艺,初六一人走在东淮路上,人烟稀少的东淮路灯光依然璀璨,也被节庆的喜气感染,外国名牌的店铺门前也挂上了红灯笼中国结,不伦不类的同时却驱走了冬季的萧索。

其实初六本意很想好好地忧愁一把,在夜色中漫步一回,最好是到大半夜的,然后认认真真地撒几把辛酸泪。现实往往不尽如人意。刚淌了两滴泪,冬风呼啸,泪水凉飕飕地冻在眼下怪难受的,担心落下泪眼的毛病,初六赶紧收住眼泪。穿着高跟鞋才走到淮海路,脚就开始抗议,初六深感作女主角的不易。愁苦总是抵不过疲惫,当一个人踏着高跟鞋走了大半夜的路,不想睡觉,而是清醒的抹泪儿,一般人不大可能,像小言上悲情描述的那样,男主负心,女主痴心,女主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而战胜本我,一晚哭到亮,中间还不带停,要想这样的情况发生,女主的身体素质那得相当过硬。初六当不了女主,于是顺应天命本我战胜了真我,站在路口打车回家。

初六一共招了三部车,第一部以路太黑为由拒载,第二部以路不好走为由拒载,第三部以不顺路为由拒载,总结下来,他们只能在铺了红地毯的星光大道上载客。初六深深感到顾客或者乘客是上帝的时代已经不再,内心更加郁卒。郁卒过后,她毅然招了一部黑的,就此献出了她的“处女黑”。黑的在宁川日益猖狂,直逼有载客执照的人汽公司出租车,尽管打击黑的力度一加再加,有百分之一百的利益就有百分之二百的人去冒险,黑的队伍迅速壮大,吉利,捷达已不再是辨认黑与不黑的标准,本田,帕萨特,北京现代等纷纷加入黑的队伍,加之宁川交通要道一天只堵一次——从早堵到晚的现况,为了荷包着想的宁川市民为逃避打表器都放弃原则坐上了市区十元封顶的黑的,宁川出租车客运事业一时愁云惨淡。

车上与司机相谈甚欢,初六心中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两天报道的黑的师傅将女乘客拖至郊外先奸后挑断其手筋脚筋弃在马路上的社会版头条,心里一时有点惴惴。到了楼下她才放下心来,没有零钱,司机慷慨地只收了她九块八毛,她又觉得自己心理阴暗,好不纠结。

楼下肇梓然正点着一支烟,看初六下车,劈头盖脸地训道:“你脑袋被驴踢了,半夜还坐黑的,运气不好就劫财劫色。”初六看是肇梓然,有点吃惊,瞥见他脚边一小滩烟头,想他定是等自己等得不耐烦才抽了这么多烟,多不爱惜自己呀。于是决定顺着他的鳞摸,点点头道:“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肇梓然跟在初六身后上了电梯,初六说:“你是来拿东西的吧,我下午都给你收好了,你不用麻烦了,本来还想快递给你的。”肇梓然身形一僵,眼睛只看着电梯跳动的数字。

进门开灯,家里除了地上两个编织袋干净很多,显得很整洁。初六强自欢笑道:“你看,少了你的东西我家真是干净多了,以前乱七八糟都是你的原因。”肇梓然没有搭腔,眼睛扫过略显空荡的房间,看了两眼门边的两个鼓囊囊的大包,目光停在窗户上。许是烟抽多了,他声音有点哑:“你把窗帘拆了?”初六接了杯水递给他,说:“啊,嗯。”

肇梓然接了杯子,却没有喝,这个杯子是一次性的,不是他以前用惯的保温杯,想必也被她收进了编织袋里。他胃不好,尽量不要喝凉水,初六就在电视购物上给他淘了一个据说保温时间最长的杯子,当时他还笑她小题大做,如今捏着手里软软的塑料杯,重量轻了,心却沉了。

肇梓然说:“初六,你和我没必要算得那么清楚。”。

初六将自己躲在背光处坐下,说:“有没有必要我都收了,再拿出来就没必要了。”

肇梓然的眼镜被蒸腾的热气蒙上薄薄的水雾,很快又消散。他艰难开口:“杨伶俐说的话,初六,你不要在意。”

挥挥手,初六道:“我不在意,真的,其实她说的是实话,隐瞒你……是我不对,安安是我的女儿,我大学就生了她,你知道吧……看,我是挺恶毒的,把自己的女儿扔在孤儿院,她说得没错……”

似是听不下去,肇梓然打断她:“不要这样说你自己,初六。”

“你不用安慰我,我生过孩子,我和你不是我的第一次,你很介意,对吗?”

肇梓然一只手握成拳,指骨微白,他看着初六想说“不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他介意过,听母亲说她生过孩子,更是一个星期都没有和她联系。和杨伶俐发生关系,知道那是杨伶俐的第一次,他怜惜她,决心给她婚姻做承诺。他开不了口骗初六。

心渐渐变凉,眼泪慢慢上涌,初六忍住声音里的哽咽说:“你很介意,我能理解,但不能谅解,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是第一次么,凭什么要求我?我生过孩子,我就不是我了吗?我有过去,现在的我就不是我了吗?”话到最后,声音里的颤抖已经掩饰不了,近乎低吼的语气暴露话语中的泪意。“其实我们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你有你的家庭和责任,你放不开的东西我不会要求你,只是我总以为有一天你要结婚你会亲自告诉我。”

初六的话像尖刀一样在肇梓然的心里划下痕迹,他低着头不敢去看她,怕看了就会动摇他的决心。

松一口气,语气逐渐轻松,初六说:“你妈说的对,杨伶俐清清白白的,你是应该娶她。肇梓然,你走吧。”

任何话语此刻都显得无力,肇梓然缓缓起身,幽潭般的眼眸在金丝边眼镜后看向初六,奈何她的脸藏在背光的地方,他看不清,却能肯定这张脸此刻一定布满泪痕。他打开初六带回来的购物包,拿出一幅深紫色格纹窗帘,说:“我给你挂上窗帘就走。”不等初六同意便动起手来。他颀长的身影在空旷的窗前有点孤单,窗帘很快挂上,风一吹,轻轻地动荡,像夜幕下起伏的薰衣草田,深深的紫似要与天幕融为一色。

初六没有出声,肇梓然也没再说话,提起包,走到门边,他的声音低沉无波:“初六,是我对不起你,你有困难,随时都能来找我,我们……还是朋友。”

半晌,没有听到初六的声音,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手放在门锁上,初六的声音从屋角传来:“我们都知道,以后做不了朋友,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是。你想补偿我,可以,我要运洲二期交通招标书。”

肇梓然不敢相信地猛然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