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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28.第 28 章

书名: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字数:5424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老家还和三年前一样, 只是漆在墙上的宣传大字掉了颜色,道路上的石板路更光滑了。小镇的春节热热闹闹,铺子照常开门营业, 街道上是来回串门的人群, 相比之下, 城市里关门闭户到显冷清。城镇里木楼瓦房是最古朴的原色, 城市钢筋水泥灯红酒绿虽很光鲜却缺乏最原始的温暖。

初六大年初一的早上回到家, 年□□和她依旧僵持,年母看女儿回家心里高兴做了一大桌子初六喜欢的菜,心里憋了好多的话, 想说又不敢说。夜里到姚杏杏家过夜,家里的房间自蔡富贵进去以后, 她一次都没睡过, 即便进去也会很快就出来, 屋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仿佛没有散尽。

初六的表姐夫虽然长得挺随便的,但是对待姚杏杏一点也不随便, 可算是姚杏杏嫁进县长家的梦想破灭后最好的归宿。此刻姚杏杏和初六坐在大床上嗑瓜子,表姐夫在隔壁哄两个孩子睡觉。

姚杏杏吐出一颗瓜子皮,乐淘淘地说:“初六,前段时间蔡富贵被抓进去了,真是大快人心啦!”

初六并不想提到这个人, 只顺口问一句:“什么时候的事?”

姚杏杏从炕上坐起来, 眉飞色舞地说:“就是去年十月底的样子, 部队上来人把他带走的, 听说他是得罪了什么人, 县长出面保他都不行,报应啊, 我们家这些年没少受他的气,现在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出门嘞。”当年初六刺了蔡富贵一刀,自己倒是躲远了,家里人就不好受了,最后还是姚杏杏托了旧相好,也就是县长的儿子,才把事情平息下来。

初六没有回应她,姚杏杏只当初六没有听过瘾,一脸幸灾乐祸地说:“他家里人去派出所看他的时候,已经被打残了,是那个地方残了,知道吧?你说他媳妇才三十出头,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哟。蔡富贵在镇子里作威作福也不是一两天了,这两年他娶了媳妇算是老实了点,没想到说垮台就垮台了。”

其实初六并没有多恨蔡富贵,蔡富贵是什么人,就是一没有文化的恶霸,恶霸不做恶事还叫什么恶霸。她真正痛恨的是年□□,他为了儿子就卖了自己,当年要不是他骗她回来,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在镇上呆到初三,初六动身回宁川,途中一通电话却打破了她的平静,安安失踪了。

心急火燎地赶到孤儿院,张院长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从出租车上下来,初六差点滑了一跤,张院长皱着眉头说:“昨天晚饭过后,孩子们都个自玩去了,睡觉的时候,朱老师找不着安安了,在院里找了个遍也没有找到,早上我过来,豆豆他们说晚饭后就没见到安安,我们还以为是你接她出去了。”

初六大脑一片混乱,前前后后只听懂安安不见了,心里焦急,看见自责的张院长,初六又不得不稳住心神说:“张院长,你先回去,我这就把她找回来。”

初六不等张院长说话,转身就走,哪知张院长抓住她的手说:“初六,找到安安就接她回家,女儿需要妈妈。”

初六诧异地看向张院长,张院长眼里隐有泪光,慈祥的脸上满是包容,她说:“你把安安抱来那天,我就在楼上看着。”

初六哽咽,红着眼睛点点头。

车上,初六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难想到安安的失踪和阎国栋脱不了干系,刚想给阎国栋打电话,阎国栋就打了过来。

“安安在哪里?”初六接通电话开门见山道。

“呵呵,”阎国栋一阵阴笑,“在哪里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只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初六按捺住心中的怒火,控制住声音中的颤抖说:“你想要什么诚意?”

“运洲的招标书。”

“我要听安安讲话。”

电话那端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后,安安细弱的声音传来:“初六阿姨。”

初六心里一紧,连忙说:“安安好不好,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他们给我买巧克力糖,我没有吃,他们是坏人。”

“安安好乖,别怕宝贝,阿姨会带你回来的。”

信号可能不好,电波嚓嚓作响,安安小声说:“他们说阿姨你是我妈妈,阿姨你是吗?”

初六刚想说话,那边的电话已经换到阎国栋手上,阎国栋说:“小年你的女儿很可爱嘛,你要再不快一点,我说不准会不会把这么漂亮的娃娃藏起来,这都要看你了。”

“我给你运洲的招标书,你必须马上把安安还回来!”

“这可不行,现在只能我说‘必须’,轮不到你来命令我。只要招标成功,你女儿我自然会送回来。”不等初六说话,阎国栋便挂断电话。

初六无法预知,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听见安安的声音。

初六心乱如麻,什么主意都没有,脑海里全是安安的小脸,安安现在在哪里,房间会不会没有灯,她会不会怕黑,她穿得暖不暖会不会冷,阎国栋有没有绑着她?安安冻着没饿着没会不会被欺负,每一件都让她揪心,初六越想越害怕,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恨自己招惹是非连累安安,更恨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外面下起大雨,出租车已经快开到初六家了,她让司机调头开往城市都江。交出运洲的招标书她没有二话,然而阎国栋的要求太高,让她把安安放在阎国栋手里十几天,她做不到。雨越下越大几乎将视线阻绝,大片的雨花砸向车窗,司机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车开得很缓慢,初六心里更加急切,恨不得替司机踩一脚油门。

城市江都的门卫尽心尽力,无论初六好说歹说都不放她进去,陈文臣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半天也接不通。初六浑身湿透坐在小区对面的茶楼里,手上拿着手机不停地拨打陈文臣的电话,然而没有一次接通。

浑身是水,初六没好意思坐在茶楼的沙发上,找了个藤椅坐上,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小区大门,偶有轿车开出,她都擦亮眼睛仔细辨认车牌。不一会儿,她脚边就是一滩水渍,有点像恐怖片里的水鬼。里衣被水寖透,湿湿的贴在身上凉飕飕的,血液流动散发的热气迅速与湿冷中和,潮热的感觉更加难耐。热心的服务员给初六拿来一个热水袋聊以驱寒。

初六猜想陈文臣应该在他父母家里过节,虽然知道他家的住址,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再去他家,九年前的教训还历历在目,他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初六不想自找羞辱。

一辆黑色的沃尔沃从小区门口滑出,雨太大,不等看清车牌号,初六就跑出茶室。看清驾驶座上的人,她停下了脚步,车是陈文臣的车,然而开车的却是谷莉莉。谷莉莉将车停下,同样看着初六。忍住心中异样的感觉,初六敲响车窗。

“上车。”却是谷莉莉的先开口。

初六上车,融融的暖意让她打了个喷嚏,她问道:“陈文臣在哪?”声音嗡嗡的。

谷莉莉把空调调大一些,说:“你就一直等在这里?”

初六没理会她语气里的讽刺,重复一遍:“陈文臣在哪里?”

谷莉莉说:“你先回去换件衣服吧。”

初六立刻否决:“不用,我现在就要见他。”

谷莉莉凤眼一挑,用力踩一脚油门。

车停在了省医附近雅迪尔酒店的停车场,前方设了路障,路挖得乱七八糟。

挖开的路面泥泞不堪,雨小了一些,走在上面,仍有泥土溅在裤脚上,路障牌旁边一堆水泥被雨水冲得弯弯延延流了一地。初六一双高跟鞋走得高高低低摇摇晃晃,一旁的谷莉莉却跟踩在红地毯上一般摇曳生姿。

前方一对母子躲在一把伞下,妈妈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桶。

五六岁大的儿子说:“妈妈,这里的路怎么又在挖?”

妈妈问:“什么时候还挖过?”

儿子说:“奶奶生病的时候挖过,爷爷生病挖过,外婆生病挖过,现在外公生病还在挖。”

妈妈说:“儿子记性真好。”

儿子问:“妈妈,为什么要挖路啊?”

妈妈说:“因为政府的叔叔阿姨没钱花了。”

儿子说:“政府的叔叔阿姨没钱花就要挖路,我明白了。”

初六感叹现在的孩子真聪明,一点就透。别说是这条路,秉着“要致富,先挖路”的原则,就是国土局所在的路段每年都在挖,挖着挖着群众就习惯了,群众的智慧真是不可估量,这样冠冕堂皇的生财门路都看得出来,可见想要蒙住群众并不容易。

走着走着,初六后知后觉地问谷莉莉:“我们这是去找陈文臣?”谷莉莉不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

到了省医,初六惊讶:“陈文臣在医院,他家谁病了?”

谷莉莉瞪她一眼,说:“他昨天晚上开车去你老家,半道上遇见抢劫的,和三个劫匪打了起来,右手骨折了,大腿被人捅了一刀,现在在医院里躺着。”

初六听得心惊,谷莉莉看她的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打了人又补一刀的罪魁祸首,不由心虚地避开眼。想到陈文臣让安安带的话,心里又有些欢喜,一时百感交集。灵光一现,她问:“你开陈文臣的车是给他拿衣服?”得到谷莉莉肯定的答案,初六一路上憋着的无名火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文臣为了瞒住他家里人,没敢住在军区医院,就连干部病房都没敢冒险,只住在住院部的普通病房,一人一间条件还算优厚。

房间里还坐着石岩清,陈文臣躺在床上,他一只手打着石膏,另一只手往嘴里喂葡萄。看见初六进来,他先是愣一愣,随即打量她道:“你掉水里了?”

初六没有心思和他调笑,严肃道:“陈文臣我有话给你说。”

陈文臣听出她口气里的郑重,对石岩清说:“石头你出去一下。”

关上病房门,初六深呼吸几次:“陈文臣,安安被阎国栋藏起来了。”陈文臣瞬间坐了起来。

“什么时候的事?”

初六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说,吞了两口唾沫,她鼓起勇气:“陈文臣你得帮我,帮我把安安找回来,安安,安安……安安她是你的女儿。”

陈文臣眼里全是震惊,他跳站起来,手背上的点滴管被扯出一半,倒流的鲜血瞬间染红透明的塑胶管。

初六按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动。陈文臣一把捏住初六的下颚,手上是真正用了劲的,连接着点滴管的药瓶因他的动作晃晃悠悠。“年初六,你再说一遍,安安是谁的女儿?”

初六吃痛,紧捏住的下巴,让她的舌头变得不灵活,“安安她是我的女儿……也是你的女儿。”

陈文臣突然放开她,初六退步一个踉跄,来的路上她想过陈文臣可能有的反应,没有预料到此刻他一手握拳怒瞪着她,她不敢期待他会惊喜,但也没想到会变成惊吓。心渐渐下沉,初六挤出一丝难看得不能再难看的笑容说:“我跟你开玩笑的,你看你吓的,不好意思啊,那个你好好养着,我先回去了。”

“年初六,你给我站住!”陈文臣大吼一声,初六抖了三下。

他用嘴叼起针管利索地拔掉,指挥初六:“你过来帮我把衣服穿上,快点!”说着示意初六他打着石膏的右臂。

“你要干嘛?”初六依言帮他穿上一只袖子。

陈文臣根本不理她,大声喊道:“石头!石头!”病房外的石岩清很快就进来了,后面跟着晃晃悠悠的谷莉莉。看见陈文臣的动作两人一起皱了皱眉,同声道:“你想干什么?”

陈文臣嫌初六动作慢,自己别别扭扭地披上毛衣,“我女儿在阎国栋手里,现在就把那个老家伙掀了。”

石岩清的表情很扭曲,仍然是俊脸一张,眼睛瞪得快脱框了,背还是挺得直直的,说话有点结巴:“你,你什么时候…有有个女儿啦?”然而谷莉莉的侧重点就很独到,她一双凤眼犀利地扫射初六,让初六不由的在她犀利地目光下退后半步,突然生出一种被捉奸的错觉。谷莉莉的目光短暂地放亮后,突然熄灭,甚至有些躲躲闪闪,初六习惯在谷莉莉面前低眉顺耳,这一点细微的变化根本没有注意。

陈文臣穿好衣服:“车上我再给你解释。”

陈文臣简洁地叙述了安安的来历后,初六注意到石岩清一直在后视镜里偷窥她,看得她很不自在。

“现在去哪里?”石岩清问。

瞟一眼初六身上湿嗒嗒的衣服,陈文臣说:“去世纪广场芦笙苑。”初六她家就在芦笙小区。

石岩清对陈文臣说:“暂时不用担心,阎国栋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一时还不会对你女儿,嗯,你女儿下手的,先送你们过去我就走,我不能和你们呆太久,有事打电话。”陈文臣点点头。

长时间沉默的谷莉莉开口:“小年,阎国栋是不是向你要什么东西?”

初六迟疑,最近她很看了几部以间谍为题材的影片,虽不到看谁都像间谍的地步,但也格外敏感,尤其谷莉莉是这样一个敏感的人物,还说了这么敏感的一句话。见初六戒备地看着她,谷莉莉冷哼一声道:“无非就是运洲的招标书,用指甲尖儿都想得出来。”说完这句,谷莉莉鄙视地斜了初六一眼。初六被谷莉莉无形却强大的眼风杀到,无意识地像陈文臣靠了靠,陈文臣的左手抓住她的右手,她的手很潮,他的手太暖,像向阳花一样本能地朝着热源靠近,她不想挣开反而握得更紧。股股暖流在手心静静地流淌,无言的勇气在他们中间传递,初六慢慢心安下来。

“石头,你看这件事找张队长怎么样?”陈文臣说。

看了后视镜一眼,石岩清有点犹豫没有接话。陈文臣接着说“没有关系,她是自己人。”初六想了半分钟这个“自己人”是谁,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石岩清眼里的局外人就是自己,陈文臣的话让她很长面子,挑衅地瞪了一眼石岩清,这要换在以前,她是绝不敢用如此张狂的有可能被穿小鞋的眼神怒视“总”字辈人的,但是现在她再迟钝都能看出石岩清这个“总”是掺了水的,绝对没有国家IS9000认证,何况身边还坐了个陈文臣给他撑腰,于是她就有点那什么仗人势了。

石岩清还是有点不放心,拗不过陈文臣坚持,只得说道:“现在把事情捅破就是打草惊蛇,抓不住阎国栋不说,可能还会牵扯到……哼嗯,你孩子的妈。”

初六忍不住朝后视镜瞪了一眼石岩清。心里更加肯定了石岩清绝非石副总,看来他们盯着阎国栋也不是一天两天

陈文臣认真思考石岩清的话,车已经开进了小区,才缓缓开口:“照这样说,只能顺着阎国栋的意思走,要不就只能自己动手。”

石岩清一个急刹车,连忙开口打断陈文臣的话:“你别乱来,你想怎么动手,带一队你爷爷的警卫队去抄了阎国栋?抓匪是……公安机关的事,别掺和抢饭碗。”

话音一落,周遭一片寂静,陈文臣看着石岩清眼里尽是怜悯,谷莉莉的眼里的信息要直白得多,翻译成白话文大约就是“你个自报家门的二百五”。石岩清也自知失言,再不开口。

见状,初六心里几乎可以肯石岩清绝非潮浪的副总,想起他在分局里说的什么“耗子”“猫”的搞不好还是公安机关安插在腐败企业内部的卧底,一时又有点忧心忡忡,感叹如此没有职业操守的人民警察还能担当卧底这一危险度极高的任务,不得不说这真是一个谜,石岩清先前在她心里树立起来的冷面总裁形象瞬间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