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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31.第 31 章

书名: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字数:3138 更新时间:2024-10-12 09:21:07

闯了一次红灯, 又险些和前面的车追尾,初六他们的车还没开出宁川市,就被交警盯上, 纠缠半天, 初六心急火燎, 态度自然端正不起来, 最后还是陈文臣一旁掏心掏肺好话说尽才得以重新上路, 那也是一个多小时以后了。

“初六,你能开得稳点么?照你这样,再招来十个八个交警叔叔, 我们什么时候能到西穹?”陈文臣一边关上车窗一边说。

初六没说话,车速不减。

“这样你去找个榔头来, 照我手上来一下, 把石膏砸了, 豁出这只手了,我来开?”陈文臣语气不好, 他刚才低声下气求交警已经将他的耐心全部耗尽了,天生的大少爷脾气正在复苏。

“你不急我急,你能等,我的安安等不了!”初六心里像是憋了一团火,忍不住要吼出来, 她不是气陈文臣, 她是气自己, 没让安安过上一天好日子反倒因为自己跟着遭罪。

“我不急?年初六你说话有点良心好不好, 你干着急有什么用?干着急安安就能回来?”陈文臣心里着急还要照顾初六的情绪, 加之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大少爷脾气压都压不住, 他语调上扬:“再踩踩油门,开快点,没事,咱两干脆都交代在路上就干净了!”

初六恨自己刚才耽误了时间,知道陈文臣一句也没有说错,她越是着急就越坏事,只是心里实在憋得慌,又被陈文臣的语气吓到,车速减了下来,眼泪哗哗往下掉。

看见初六狠狠地用手背擦眼泪,陈文臣别开目光,看着她落泪他不是不心疼,只是此刻他太疲惫,再不想多说一句话。

出发以前,他们联系上了蔡富贵,蔡富贵只让初六单独去西穹县,言语里的威胁昭然若揭,具体地点一个字也不透露,陈文臣自然不放心初六一人前往,说什么也要跟上。他根本没把蔡富贵放在眼里,蔡富贵搁他这儿就是废人一个,单手也照样把他收拾了。只是安安在蔡富贵手上,再加上一个初六,他不敢冒险,打电话让石头联系西穹那边的联防,那边已经开始搜索蔡富贵。

人算不如天算,行至一半,交通广播告知前方公路抢修,临时设了路障,初六他们不得不倒回上一个路口绕道前行。

原本五个多小时的路,硬是走了快八个小时,临近黄昏才到西穹县。

后来无数个夜晚白昼,无数梦境和虚幻中,初六总会问自己,如果没有超速耽误那一个多小时,如果提早从另一个路口上路,又会怎么样?

可是“如果”从来都不存在。或者它发酵在人心底最深的渴望里。

初六再联系蔡富贵,蔡富贵只让她直着去镇子西边的木耳山。

木耳山就在镇子西头,说是山还不如说是一个大号的土坡,上面也就稀稀拉拉几棵树,再就是大片的野草,腊月里全都枯尽了,上面铺盖着厚厚的积雪,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窟窿。

蔡富贵就在木耳山上唯一的一间石屋里,这原先是用作联防的,后来联防搬进了镇子里面的小楼房,石屋也就闲置了下来。都想这蔡富贵会藏在镇子里,哪知他竟带着安安躲到了石屋里,难怪联防没有找到他。

初六和陈文臣把车停在山下就小跑着上山,脚下的积雪深深浅浅,每一脚下去都像是踩在云里,没有着落。陈文臣腿上的伤还没有好,走平地时还没什么大问题,这上山下坡的就颇感吃力,他咬紧牙关,一只手还托着初六的手肘拖着她往上走。初六知道他在死撑,看着他唇色都有些泛白,几次想脱开他的手让他减轻负担,又都被他拽了回来。

初六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离女儿再近一点。命运弄人,九年前,她怀着安安躲过了蔡富贵,九年后,她的女儿又落在了他的手里,仿佛又回到那间昏暗的房间,尘埃的味道似乎都在鼻尖萦绕,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报应在她女儿身上,这算什么?安安是否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也在一间黑黢黢的屋子里,等待命运的降临?她很怕黑,小小的身体害怕得微微发抖,她会不会正在叫妈妈?安安,妈妈就来接你,宝贝,妈妈再也不会丢下你,再也不会!唇齿间的呢喃,轻得初六自己都听不见。

远处一个人影,白茫茫的雪地里尤为明显,也许人都对危险地事物影响深刻,初六光凭那模糊的身形,就一眼认出那是蔡富贵。

陈文臣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初六飞快地朝着那个硕大的黑点跑去,等他跟上去时,初六已经将包砸到了蔡富贵的脑门上,蔡富贵扯过初六的包狠拽一下,初六一个踉跄险些扑到地上,陈文臣从后面扶住她。没待初六站稳,陈文臣又一拳挥在蔡富贵下颚上,蔡富贵晃了两晃,嘴一瘪朝旁边吐出一口血,骂道:“娘的,老子的牙……”未等她说完,初六拿包朝他头上又是一下,喊道:“安安呢!”

蔡富贵哪里回答她的话,抡起巴掌就朝她甩去,陈文臣本想把蔡富贵踢倒在地,哪知蔡富贵突然向初六动手,他只能硬收住身形,转过身子护住初六,打了石膏的手臂硬生生挨了蔡富贵一下。蔡富贵正要朝陈文臣扑上去,突然看见不远处上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他连忙转身往山上跑,山下赶来联防没几下就追上他,三下两下将他扭倒在雪地里。

初六和陈文臣上石屋里去,巴掌大的地方空空荡荡,除了地上几个烟头还有滚在灰里的小半个馒头,哪里有安安的影子。

倒回半山腰,初六赶紧问道:“安安在哪里?”

蔡富贵一边脸贴在雪面上,面孔狰狞,声音浑浊:“他妈的,年初六,你害了老子,我就害死你闺女!”

陈文臣用力一脚踩住蔡富贵的脖子,一字一句从牙缝中挤出:“你信不信我不仅让你断子绝孙,我还让你蔡家都绝后!”

显然陈文臣这句话起到了作用,蔡富贵张着嘴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半晌他将脸整个埋进雪地里,忽然后背剧烈起伏,一阵病态般的闷笑在这寒烈的空间里异常沉闷,蔡富贵破铜般的声音从雪地里传来:“哈哈,年初六,报应啊报应,你闺女现在被孟家那个骚婆娘捉了去,还想有得好活,老子就知道那个臭娘们找老子没好事,哈哈,断了老子财路,也断你闺女的活路,你们让老子没了根,老子也断你们的种!”

世界天旋地转,仿佛淹没在这诡异的笑声中。

初六的记忆迅速翻搅,她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有千分之一秒,也就是一个瞬间,“孟家婆娘”这几个字与脑海中一只花花绿绿的蝴蝶还有一张苍老萎缩的脸迅速重叠,那个遗忘在尘埃里的名字霎时间变成世界上最最恶毒的诅咒——孟万美。

黄昏是小城一天中最美的时候,炊烟寥寥,饭香浓郁。街道上穿行着疲惫而又满足的人群,落日的余晖将他们的笑容点亮,古旧的城镇也因这笑容鲜活起来。这些曾是初六最喜欢看到的,而今她再没有心情欣赏。

孟家豆腐在镇子最东边,初六陈文臣还有几个联防一行人风风火火,惹得路边的人群纷纷侧目。

初六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越往东走,她反倒越害怕,不祥的预感吞心蚀骨,几近没顶。刀刃般的冬风刮得路边店家的塑料顶棚哗啦作响,初六的眼睛都有些睁不开。内心翻江倒海,凌乱的字节和画面交织,思绪混乱,翻来覆去也只有一句话:安安,再等等,妈妈就来了,你再等等,再等等……

东边人声渐熄,路边摆摊的小贩零零散散,木楼小院愈显破败,终是显出古镇颓败的荒凉。道路上的积雪也像是久未清扫,雪地里只有零星几个脚印。

孟家豆腐的招牌只有一边还挂在屋檐下,招牌上的墨迹已经暗淡,几乎与黄黑的木板溶为一色,纵然如此,初六还是一眼认出这几个柳体字出自年□□之手。屋子门开着,四周寂静得可怕,初六短暂地停顿,她忽然害怕了,这里太安静,静得她都快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狂风呼啸,半开的木门吹得大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初六调动体内全部的勇气,小跑进去。

她知道,黑暗就是深渊,就是她的深渊。

孟万美歪靠在堂屋门边,手上一个开了盖的棕色瓶子,看见初六来,她只是微微抬头,搭在门槛上的腿往边上撤了撤,声音如垂死的老妪:“年初六,你总算来了。”

初六没有理她,跨过她的腿走向里屋,是直觉还是心电感应,她知道她的安安在里面,陈文臣的左手牵着她的右手,两人手都冰凉,手心却是涔涔的水渍。

初六停住脚步,她不敢上前了,她的安安就躺在床边地板上,动也不动,一双眼睛半闭着,神采涣散。棕色的玻璃瓶躺在她的脚边,浓稠的液体淌了一地。

最后的色彩渐渐剥落,耳边再没有声响,世界终于归为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