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尘世里假寐
作者:黔未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14.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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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宁川省人民医院, 大年过后人满为患,住院部外的私家车停了长长的一溜,磨蹭许久初六才勉强把车挤进一个空位。住院部里面人声嘈杂, 横七竖八歪在长椅上打点滴的病人精神萎靡, 小孩子狂吼乱叫, 面色不善的小护士疾步如飞, 一双平底鞋也踩得踢踏作响。等了几部电梯, 要么她刚进去,电梯就嘟嘟嘟地提示超重,要么就是根本塞不进去, 好不容易里面只有两个人,却是一对正掐架的年轻夫妻。和那对目露凶光的夫妻对视两秒, 初六默默走向安全通道, 还好肇梓然的病房在十二楼, 要是二十层的话,就算被那两口子的眼刀秒杀, 她也不会走楼梯。
不是单人病房,除了肇梓然外,还有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睡觉。两年前肇梓然肠胃炎在军区医院住着,鲜花水果脑白金黄金搭档汇源肾宝什么的都摆到门口了,只差没有送块菜地种植有机蔬菜。此刻病房里空空荡荡, 没有初六想象中的花篮果篮, 肇梓然的床头上甚至连一杯水都没有。初六刚推门进去, 就找了开水壶涮了涮, 打了壶开水进来, 给肇梓然倒上一杯后,才搬个凳子坐到床边。过程中肇梓然眼睛一直追随着初六进来出去, 也没有说话。
他脸色有点青白,嘴唇不见血色,消瘦的脸庞依然英俊,正像时下疯狂流行的夜行吸血鬼。他身上只批了一件米棕色厚风衣,靠坐在病床上。前年春节,肇梓然包了一只缅甸老翡翠手镯给她做压岁钱,作为回礼,初六给他挑了这件风衣,牌子已经记不清了,只有一万两千八的价格仍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医院供暖不足,病房里又没装空调,腊月天里,肇梓然穿这些实在有点单薄。
“冷不冷,怎么不穿厚点?吃饭了么?”初六压着声音问。
“刚才护士送过餐,你没吃饭吧?”肇梓然声音听起来有点有气无力。
“吃了,刚在医院外面吃了。”初六随口扯到,才注意到脚边的垃圾桶里有一个快餐盒,米饭和菜都还没怎么动过。
“怎么喝成这样,过年喜庆也不带喝得酒精中毒的,家里人呢?”初六语带责备,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怎么想,把肇梓然扫地出门的时候,她希望以后每一次在都市里与他重逢,他都印堂发黑凄凄惨惨,而她面相红润神采奕奕,哪怕这样想想,都很能满足她的虚荣心。可是真看到他躺在医院病病歪歪,她又有些心疼,这几年里肇梓然在她眼里,从来都是强大而无所不能的存在,就算是生病住院,也应该住地光彩照人,左拥右抱。
“没人陪我喝,家里人还不知道。”
一时话题卡住,初六只好把水杯递给肇梓然,说:“喝水,喝水。”
肇梓然手里拿着水杯,也不喝,却掏出一根烟,将空了的烟盒扔进垃圾桶里,正要点上,又将火机放下。旁边床的中年男人翻了个身,打起了呼噜。
“怎么不住在军区医院?离家近也好照应啊。”初六忍不住发问,肇梓然睡觉安安静静不打呼噜,旁边稍有响动他就会醒,初六曾恶毒地期望杨伶俐睡觉呼噜震天响,让肇梓然没有一个安生觉可睡。初六没法想象肇梓然在这个环境里怎么受得了。
“昨晚我去了医院,你不在,你女儿长得像你,很可爱。”
肇梓然答非所问,初六敏感地避开话题,她不知道肇梓然是怎么知道安安的事,只是昨天晚上陈文臣执意要在医院陪床,势要和安安培养父女感情,硬是赶初六回家睡觉,说怕她在场从中作梗横加干预。那么,肇梓然去医院见到的是陈文臣,然后肇梓然就一个人一杯酒喝到酒精中毒,陈文臣和他说了什么?初六直觉与自己有关,又暗自告诫不要自作多情。她嘴皮动了动,有心接话,又不知道说什么,是说“我生的闺女哪能不可爱”还是“这孩子长得像她爹”,或者干脆两字“谢谢”了事?她能想到的一种也不合适。
“你放宽心,孩子还小,没有治不好的,我美国有个同学,你也见过,是这方面的专家,找他看看,说不定能有办法。”
初六说“好”,又是一段沉默,没有言语的时间是宇宙中离心的沙粒,飘飘荡荡或急或缓,没有参照物,长长短短都无法丈量。初六觉得这样的沉默仿佛过了很久,其实不过弹指几分钟。
就在她期待中年男人边打呼噜边在鼻孔里吹出一个气泡的时候,肇梓然说:“我听说常局长调你到总局?”肇梓然今日说话,颠三倒四,话题转换像过山车一样猛烈,初六一时不得不暗自揣测他找她来的目的。
“运洲什么时候涉足报刊杂志业了?肇总消息会不会太灵通?还是我已经上了宁川每日关注?”
“初六,常局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国土局不适合你。”
“现在告诉我国土局不合适,你不觉得有点晚,常局不简单,你们谁又简单了?”初六并不喜欢这样说话,尤其不想这样剑拔弩张地面对肇梓然,她想在他面前维持最恰到好处的风度,不想肇梓然将她想作言语锋利的怨妇。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她就像是长了倒挂刺,搁哪儿挂哪儿。
肇梓然:“当初我带着你见许建国他们,就是不想阎国栋在你身上打主意,没想到……”初六一直不明白肇梓然那次带着她见许建国的意图,只知道那段时间阎国栋明显开始防着她,她没想到肇梓然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换一种方式拖她出泥潭,他计算得这般周到,却没有预期的效果。这些肇梓然从来不跟她说,她也没问过他。心里刚刚涌起的怀疑猜忌渐渐平息,莫名的感动悄然流过。
“初六,不管你怎么看我,我都不想看到你受伤。”肇梓然眼里透出复杂的情愫,有怜惜,有自嘲,只是初六低着头,并没有看到。
“我知道。”初六喉咙酸涩,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矛盾如她,她自私地希望肇梓然永远记着她,她却当他路人甲,这种忘记与记忆的落差让她快慰,然而此刻肇梓然言语里的关怀就像一根青葱的春藤扼住她的脖颈,她的心,让她呼吸不畅。
“常宁这个人我看不透,国土局这个染缸里,他怎么可能干净得了?不是我想得多,这几年他和阎国栋明争暗斗,明着是阎国栋略高一筹,但你想想看,常宁至今仍然坐在局长的位置上,上上下下赢得口碑无数,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手段?”
“不管常宁市手段还是脚断,我都没想参与,他下了调令,我有不接受的自由,他手段再高明,还能硬绑着我?”初六一点也不想听见这些局长的名字,她只想跳出国土局,把那些烂七八糟的事甩得远远的。
肇梓然眯眼若有若有所思,显然觉得初六这样的看法太过乐观。
出来大半天,初六心里记挂着安安,准备离开。正打算问问肇梓然什么时候出院,顺便劝他找家里人来照看照看,这时候,手机震动起来,陈文臣来电。
“在哪呢?,快两点了,还没睡醒?”陈文臣声音疲惫,想是一夜未眠。
“医院。”初六简明扼要。
“你都过来了?快到病房了?”
“我在省医。”
“你在省医?病了?”
“肇梓然病了,我来看看他。”
几秒钟的沉默后,陈文臣说:“赶快过来,安安想你了。”然后是“嘟嘟”地忙音。
初六眨眨眼,一时回味不过来,他不是嫌她妨碍他和安安发展感情?
初六把电话塞进包里,说:“你好好休息,告诉家里人,自己憋着受罪。”
“等等,”肇梓然急急出声,手在口袋里翻出一个盒子,说:“这个你收着。”
初六没有接,不用打开盒子,她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他送她的翡翠玉镯就是放在眼前这方雕花红漆木盒里。
“这个太贵重了,你留着吧。”初六连连摆手。肇梓然的手仍悬在空中,执着地等着她接。
初六双肩一垮,咽下一口唾沫,无奈道:“肇梓然,你不欠我的,不用给我补偿,要说补偿的话,你也早都给过了,标书,你忘了?怎么你还想再来点分手费?”
肇梓然叹口气,语气里竟有几分伤感:“初六,我早就说过,我们不用算得那么清楚,我送你的东西你统统还给我,你给我的我却不想还你,怎么办?你非要分这么清楚,那好,这衣服你买的,是不是我现在也要脱来还你?”说着,就要脱下身上的风衣。
初六止住他的动作,缓慢地伸手接住盒子,她想,先收着改日再还他,没有必要和个病人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