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累了, 她就坐下。医生时不时出来跟他们说中毒医疗的进展，几个护士进进出出。直到早上上了班她才知晓昨晚发生的事，她是内疚的, 非常的内疚。她以为自己会哭, 当脸埋进手里时却是干涩的。

事情因她而起, 她有责任去担当去解决, 哭能起什么作用。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 抬起头，王佐明高高耸立在她的面前。

“对不起……”可笑，她怎么只会讲这么一句。

“没什么对不起的, 这事儿又不能怪你，你也是按规程走, 没人想的到会发生这样的情况。按理说我们定的也是大酒店, 一般发生这种事情的概率简直不可能啊。小纪啊, 这事儿在没查清楚前先别尽往自己身上揽担子，我们都是明理人儿, 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纪默芷勉强对王佐明扯起一个笑容：“王经理……谢谢，我知道了。”

“好！那打起精神！”王佐明也笑了，纪默芷心里还是堵的，这么个情况他自己压力也不轻，还能这么安慰她, 笑得那么爽朗, 真不愧作命王。这是私下里他们几个下手给他起的, 他平时做事大大咧咧中又不乏细致谨慎, 最要命的是他可以不要命地一头扎进工作, 所以背里他们喜欢这么称呼他。

纪默芷想到这里倒觉得轻松不少。事情既然发生了，总要想办法解决。

一抬头, 见朱子熙从拐角处弯过来，手里端了好几个杯子，手腕上还挂了两个塑料袋。看起来样子虽略显狼狈，却还十分从容。

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买的东西。朱子熙把手里的杯子分给其他人后，手里留了一杯径直朝她走来。

“热牛奶，暖暖胃。”

她心里一涩，他笑得极自然，仿佛昨晚的事不曾发生。

她接下杯子：“谢谢，也谢谢你刚才的解围。”

“你我需要那么客气么？”他坐在旁边回过头看她，下巴微抬，“趁热喝吧。”

她把杯子凑到嘴边，抿了口牛奶，一股微烫的暖流顿时沿着食管直到胃里。

他将人前倾，手肘撑在腿上。她靠在后背椅上。一前一后。

他说：“还记得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吗，你老斜眼看我，跟你一起解一道题简直比要我做一打试卷都让人抓狂。我那时候想，老师怎么会选你这样的学生跟我一块儿参加竞赛。”

“因为谁叫你极度自恋变态，又呆呆笨笨的，老师怕砸了学校的招牌，真是慧眼，挑了我去中和。”纪默芷说着说着也笑了，时间好似就这么停顿在那段岁月。

“是啊，挑了你，偏偏就挑了你……我们原本坐的那么开，平时见了面连话都不说一句，就偏偏挑了你。”

“……”

“你就那么不待见我？”他的声音带着些苍凉，“可我一直想着你。上次回去，抽空就回了趟高中，在原来的位子上一坐就坐了大半天，没想到要走的时候碰上你。”顿了顿，“刚上大学，我还真不习惯，没人拿眼斜我，没人整天欺负我，也没人和我打牌打球喜欢帅赖皮，突然觉得这种学生生活真是无滋无味！我有回去过，还去过你的大学，本想给你个惊喜，却看到你跟一个男生走在一起，就从我面前走过。你当时笑得很开心，都没注意到我，笑得我心里难过，所以我走了，没告诉你。我回去后幼稚地想冷冷你，就忍住没给你发邮件写信，不上MSN，后来我才发现你也根本不在乎。想想那时候真够幼稚。那时寝室几个学抽烟，我也跟着抽了第一支。”

纪默芷惊了，这些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回来过，还去过她的大学，可是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自以为整个大学都想着他，竟连近在咫尺的他都没注意到。

她低下头，没焦距地看着杯中牛奶低声说：“为什么当时不叫我呢？大学里我没恋爱过，那个人可能不过就是同班同学或者是社团学长，你看现在我连有这么件事都不记得。”

“不知道，不过当时我倒是很想去痛扁那人一顿。我立在那里，我看着你，只要你转过头，哪怕微微一转就能看到我。可你自始至终没有，一直到你和他出校门了都没有。你知不知道那时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傻子。”语气自然，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他头垂着，当年的感觉又一步步爬上了心头，只有自己清楚，那种难受那种痛不可自已，吞噬他整个人。

她呵笑，嘴角露出嘲讽的弧度，心里酸涩难抑。这大概就是命运，明明两个人都想着对方，还是会越来越疏远；明明思念的人就近在咫尺，却好像被蒙了眼睛。更可笑的是，他们都太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走着固执认为的那条路，却都没有尝试去真正了解，都没有勇敢走出第一步。

他们果然都是固执的，不管在解题方面，还是在感情方面。如果当年她可以再主动点，如果当年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哪怕轻轻给她一个暗示，也许此时的结局会不同。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时空穿梭机，没有大雄的小叮当，也就没有如果。有人说年轻就有资本轻狂，年轻就有资本挥霍，只是他们挥霍的是想抓却被他们捏碎的恋爱初成时。

她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就当我们还是高中那会儿的感情，比谁都铁的哥们。有你这样的朋友，我也是幸运的。”

时间凝滞。她看向病房处，医生还在跟王佐明他们说着什么。她也站起欲走过去。

走过朱子熙面前时，手上忽然被一股力道箍住，让她不能再往前。

“如果我说我现在不能没有你，你会不会再给我次机会？”

她低头看他，他慢慢抬起头。她心里刮过一抹酸痛，他的眼是红的，他的眼神说不出的哀求。他那样一个人，从来都是优秀得令人钦服，竞赛时的冷静与机智，弹琴时优雅得跟个王子似的不真实，就连刚才面对那么多的记者都威慑而淡定。

但现在……现在却让人不得不心软。

她感觉的到他手上的力道，好似他一放开她就再不会回来。

她不能这样，就算曾经有多喜欢如今都不可以。她现在不是一个人，她的心里也不再单单只有朱子熙，那个人在她最失落的时候陪着她，细致地为她想一切，也只有他最了解她。他对她说过他喜欢她，要相信他，那么她怎么可以在暂时分开的时候选择忽略他？

她相信他，也要他相信她！

纪默芷压下心里的酸涩，冷冷地从朱子熙的僵硬中把手抽开。“子熙，那个时候因为我们年轻，所以任性。有些东西错过了就错过吧，何必再纠结。”

她说的极冷极平静，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她分不清楚那句话究竟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的。只不过她清楚自己是坚决的，她也必须坚决，即使当七年的感情已惘然。

她疾步走过去，走到王佐明旁边，认真听着医生与他们沟通情况。她背对他，认真听医生的话语。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朱子熙走了，她真的不知道。她一直背对着他，医生和护士在的时候就仔细听他们讲，他们走了她就时刻关心乐团人员的病情。一直是这个姿势，而他也没有走上来。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腿都站麻了，她才回头看了眼身后。

空空的一排橘色座椅，清冷的楼道，没有人。

她软软地坐下，只觉浑身无力，胸口闷得难受。

王佐明也坐在旁边，同先前一样拍了她一肩膀，但一句话未说，只给她一个坚定的微笑。

没过几天他们就开了新闻发布会，音乐厅的各路领导，项目负责人，包括王佐明和纪默芷等等人在内通通参加。

朱子熙作为合办方负责人也到场出席。

只是朱子熙在台前，而她在幕后，以她的职位还轮不到发话。她没见到他。

纪默芷在后边房间里，前面发布会开的如何，是冷静？热闹？激烈？她一概看不见。

这样的气氛太压抑，她在房内踱了几步，便决定趁发布会还没结束前出去走走吹吹风。

一时急的忘了拿掉胸牌，等她出了大楼走完一圈再回去时，门口正遇众多鱼贯而出的记者。

大部分人脸上或多或少都挂着意犹未尽的表情，其中几个还皱眉轰在一起谈论什么，在看到纪默芷后先未在意，眼往下一瞅，眼睛立马变得通亮炯炯，然后在不知谁一指纪默芷后，所有的记者都朝她围了过来。

“看来你也是主办方的工作人员了，能不能跟我们细致谈谈这次事故的原委。”

“请问现在情况进展如何，真如刚才发布会所说的是酒店问题吗？”

“请问主办方接下来会如何做？演出会推迟还是会取消？”

“这次乐团具有国际影响，据说此事已经传到了国外，请问音乐厅方面对此事如何看呢？”

………………

突如而来的狂轰滥炸使纪默芷一时慌乱起来，脑袋一片空白。怎么会这样？不是开了发布会了吗？

她张了张口，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个别举着摄像机的记者以为她会说出什么重要的东西，紧张地立马将摄像机凑近，结果直直砸到了她的头上。

她吃痛地揉着被砸的地方，现在她更加无言以对了。

她要怎么摆脱？

正混乱间，她忽的被一个人拖了出去。那人的力道极大，拉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她还未反应过来就一个踉跄被拉出了人群。那人走得飞快，她跟得有些吃力。

很快，他们就走出了记者包围圈，把记者甩的老远。

等他们停下来，那人回过头，她才看清。也不管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本来压抑了很久的眼泪此时再压不住，顿时鼻子酸得难受，眼前模糊一片。

胥正泱轻轻弹了下她的头：“哭什么！”然后伸臂搂紧她。

她躲进他的怀里，听见他的心跳，无比安定的信号。

他抱着她，脸上笑着，还是一句话未问的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