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赶回, 附近菜场已差不多收摊，零零散散只有几个小贩还在叫卖当天未售清的余货。纪默芷迅速转了一圈，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小时候, 当隔天的菜没有吃完又舍不得扔弃时, 母亲喜欢把几样菜混合到一起, 重新烹饪出一道新的菜式, 母亲笑称, 那是“独家佛跳墙”。纪默芷忘不了那个味道，几种旧味道掺混在一起形成新的味感，和正宗佛跳墙昂贵的山珍海味鲜美不同, 鲜得纯淡而回味无穷，清爽又不腻。当然, 家里不会一直有吃不完的隔夜菜, 于是每当这时, 她又吵着想吃“独家佛跳墙”，被逼无奈的老妈终于研究出了一道新菜, “素色佛跳墙”，纪家独门。

于是，香菇、豆芽、冬瓜、金针菇、胡萝卜、粉丝、豆腐、绿色蔬菜等成了纪默芷下手的对象。再外加一些熟菜，也算足中有巧。

买齐东西回到家后，本以为等急了的胥正泱会迎头一顿劈头盖脸, 结果望着黑乎乎的房间, 她硬是愣了几秒。跑到隔壁敲门, 也没人应。

胥正泱不在家。

纪默芷进屋把东西放好, 才发现台几上她的手机下压着一张纸：

我有事先出去一会儿, 很快回来

如果饿了就先吃

你妈妈来过电话

胥正泱漂亮的字分成三行落在纸上。

纪默芷拿起手机，2个未接电话, 都是老妈打的。她把素材该泡的先做好事前准备，一切都弄妥后，回了个电话。

“你怎么回家了？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有些事情要办，明天就回去了。”

“难得的机会千万要把握，没事儿别老回家，我跟你爸那么辛苦还要操心你。”

“哦，知道了。”

纪默芷以为老妈这次就为了这个甩个电话过来，结果重点在后面。

“女儿，你看你多大了，不是我们干急，你自己该急才对。有男朋友了没？”

胥正泱的事，纪默芷至今未向父母提过一个字，一是还没来得及提，二是没机会提。不过既然老妈先揭开话题，她也不想再隐瞒了，这也是迟早要交代的事情。

“妈，我，那个有……”

纪默芷正酝酿怎么开口，老妈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打断道：“对了，你还跟那个高中同学联系吗？那个朱同学，你以前很要好的那个。我跟你爸瞧着他不错啊，不瞒你，前段时间我们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幸亏碰上他，他二话没说就替我们解决了，我跟你爸感激来着。”

仿佛时间顿止了那么几秒，纪默芷拿着手机的手僵在了耳边，木然开口：“他……你们发生了什么？”

“我跟你爸年纪大了，容易犯错，记性也不好了，上次送出去的一批单子填错一个数，差点让公司损失一大笔钱，老板气得要辞掉我们，还要我们赔偿损失。巧了，老板的客户正好是你朱同学的朋友，他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啊，现在老板对我们好得不得了。以前你带朱同学回来的时候，我看他总瘦骨干柴的，现在倒是挺不错一青年。”

“妈，要不别做了，我现在也终于工作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你跟爸回来吧，我养你们。”

“傻孩子，你才刚出来工作，自己养自己还成点问题，别瞎操心，我跟你爸还能再做几年呢，你自己先立稳脚跟再说。”

纪默芷有些哽咽，为的是父母含辛茹苦的养育。

“女儿，爸妈现在很好，我们就操心你的问题。遇到好的就别错过了。虽然嘴上不提，可依我看，朱同学对你还是有点意思的，一提到你他眼神就变了，而且对我俩老人又好，看的出是个善良会疼人的孩子。别怪我们多嘴，他一表人才倒是到现在还没对象。”

“妈，我有男朋友了。”

纪默芷的话一下子打断了母亲要接下去的话，顿了顿母亲才道：“怎么才说啊！你个孩子，我们不逼你就不说是不是。是谁？我们认识么？做什么的？”

“是我们房子新搬来的邻居，你们没见过。他是……是……”做什么的？纪默芷竟一下子凝语了。父母的观念是传统的，一生的希望无非是自家孩子能有出息，儿成龙，女作凤，女儿再有一个好的归宿，不但将来生活丰裕稳定，也能面子上增光。

可是，她语咽了，因为她清楚胥正泱的职业和前途，是父母难以越过的坎。

“邻居？！”老妈的分贝提高了。

纪默芷选择逃避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却口气倔强：“妈，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是个很细心的人，如果你们接触了，肯定也会喜欢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会懂得照顾自己的。”

母亲也不语了，纪默芷的心砰砰乱跳，好在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叹口气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我跟你爸就放心了，等下次我们回来带给我们瞧瞧。如果碰到朱同学，再谢谢他的帮忙。”

“嗯，晓得了。妈，那个，纪家独门的佛跳墙怎么做？”纪默芷终于松了口气，她是一个矛盾的人，明明很想把和胥正泱的事情告诉父母，明明话都已经到了嘴边，还是生生混沌了过去。

朱子熙，以为他们之间已经不会有什么了，现在她明白，她欠了他，三番四次。眼前出现了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深深地望着她。忘了么？可她的胸竟然闷闷的。

挂下电话没多久，胥正泱就敲了门。纪默芷讪讪笑，因为她的饭还没做好。

“去哪儿了？诶，你的眼角……怎么伤了？”纪默芷手里拿着浸泡的素材，一抬头发现胥正泱的眼角上方接近眉梢处有一条新添的擦痕，不算长也不深，深红色已经结了盖，但那个位置尤为明显。

“如果我说我打了一架，你相不相信？”深红色擦痕下，是一双笑着的眼睛。

“啊？！……”纪默芷顿住了，刚捋起袖管，想把泡过的东西放进锅里，结果手伸到一半就停住了，透明的水浸漫了白皙的手腕。

胥正泱大笑起来，从背后揽住她：“在干什么？饭还没好么？你从下午买个菜买了大半天？”

“秘密，纪家独门秘方，等会儿你就知道了。”纪默芷还在想刚才他说的话，“你说打架……怎么回事？”

“没什么，开玩笑的。”

“那你的伤……”

“不小心被广告牌擦到的。”

纪默芷“哦”了一声，接着把盆里泡着的材料都放到旁边的锅中开始炖汤。回头望了眼胥正泱，正笑眯眯看着她。

他清咳了两声：“嗯，架势十足，有做厨师的天赋，别到时候关键时刻掉链子。”把手按在胃部处，“我肚子已经抗议很久了。”

说实话，这是纪默芷第一次自己做素色佛跳墙，好不好吃她心里也没底，被胥正泱一说更是紧张了，一心虚立马急着推他出去：“你出去等，我家独门不外传。”

到房门口，胥正泱一撑，出去前不忘回头笑谑地补了句：“我不放心，你手机挂件上的我连脖子都是歪的，你烧的菜能吃么？”

胥正泱从带回来的袋子里拿出两罐啤酒放在桌子上，这是他回来的路上买的。坐了一会儿，听着厨房里不时传出叮叮咚咚的声音，还是没忍住站到门口看她捣鼓。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受了，他双手交叉在胸口倚在门框上看她。背对着的纪默芷穿着画满熊猫的可爱围裙，从水龙头捣鼓到锅子，再从锅子捣鼓到橱架。他的眼底是柔和的，如春天清晨里晕上阳光的薄雾。从哪天开始，一日三餐他再不上心，就他一个人，孤孤单单一个人，自己给自己花心思又有什么意思！费心做出来的东西，放在桌上不过就他一个人享受，得过且过才更适合。

他又有多久没有尝到过别人为他费心的滋味了！只单单为他！

可他，有什么资格！

眼中的薄雾似被吹散，阳光仿佛也被遮盖住，胥正泱的黑瞳变得幽深起来，嘴角没了笑意，只剩下自嘲。

“里面是什么？”两个人趴在桌子上，对着一只锅子。

“纪家独门素色佛跳墙，哈哈……”纪默芷打开锅盖，色泽清绿有余，光泽更佳，香气扑面而来，直搅人肠胃。纪默芷自己也口水不止，得意泛滥。

“嗯，看起来不错，不过……最重要的还是最后一个工序。”说完，胥正泱作势要拿起筷子。

“等等……”纪默芷说完便穿着拖鞋啪啪跑进房间，只听里面传出翻抽屉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她手里便多了一个小药箱。“我看你的伤口还是贴一下比较好，虽然结了盖，贴一下总放心些。”纪默芷边说边从药箱里拿出一张创可贴，利索地撕开双边，在胥正泱脸上重重按下去，“好了。”

胥正泱笑着摇头，道：“那我现在可以吃了么？我前胸贴后背了。”也不等纪默芷回话，筷子已经下到了锅里。

等胥正泱一口下咽，纪默芷也不问好不好吃，直拿得意眼神笑看他。

“嗯，新手，味道还不错。”

“什么啊，这就是表扬吗？！”

…………

很快，一锅的素色佛跳墙只剩下小半锅。纪默芷看到桌上有啤酒，便拿过来拉开就喝。

“虎子的酒量也不好，上次划拳老输给我。可惜小晚不会喝。”

“他们其实生活在两个世界。”

“互补型，不是挺好。”

“但许多事情并不是互补就能解决的。”

纪默芷想起了母亲那个电话，郁郁起来，猛一下喝急了。

“你酒量不好，喝慢点。”

“哦。”

说管说，纪默芷拿啤酒当白开水喝，头开始晕乎乎，幸好啤酒不烈，神智半清醒半迷糊。她用她现在那半黄鱼的脑袋想了想，说：“我买菜的时候，回去找了饭馆的老板，你的机车被别人抢了，就是中午碰到的那群人。”

“我知道。”

胥正泱回答得很干脆，纪默芷讶异地抬眼看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胥正泱冷哼一声，说：“那些人早看我不顺眼，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们就再没赢过我。虎子从前跟他们是一起的，因为看不惯那边的作风，所以就想着离开，后来我替虎子赢了比赛，他们就矛上了我。”

“嗯，那些人一看就不像干好事儿的。”纪默芷拿起啤酒就罐，想着胥正泱的车子在这群人手里，心里就不舒服，借着酒劲发泄，“那你是怎么知道车子在他们手上的？”

“你想，他们拿了我的车子，会太平地藏着窝着么？”

一语让纪默芷醒悟过来，他们抢了车子，无非就是要让胥正泱难过，让他难堪。“你头上的伤……该不会……？”

胥正泱吃了口熟菜，道：“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没有了机车，对我其实也没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这句话让纪默芷放心，还是她太不甚酒力，迷迷糊糊地问出一句：“那失去了什么，对你才有什么呢？”

胥正泱没回答，静静地看着软在桌子上一手硬撑着头的纪默芷。

纪默芷又问了一遍，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梦呓，然后手一松，整个人就趴了下来。

“傻瓜。”胥正泱站起来，弯腰越过桌子，靠近她，安静地看着她。伸手宠溺地捋了捋她的头，然后慢慢低下头。

吻停留在了半空。

他终是没有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