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二楼的廊道里, 一个男人拐过几个弯，急匆匆步伐慌张凌乱地直奔尽头的产房。纪默芷望见了他，便迎了上去。

贾静的丈夫显然是刚从工地上赶过来, 手里还拿着工地的安全头盔。汗湿使额前与两鬓的头发粘在了皮肤上, 双目紧紧盯着产房紧闭的门。看到有人走近, 才稍稍把视线移了回来。

只要里面一刻不出来, 外面的人也就一刻不能心定。可能之前的慌张已经超过了极限, 纪默芷现在反而能平静下来。

贾静的丈夫听完后，顿时一言不发，右手狠狠握拳击在墙壁上。然后, 又一拳。他的眼眶红了，靠在墙上喃喃自语：“就知道不该让她跟来！我怎么会同意……我就是一个混蛋！”

“虽然是早产, 但刚才医生说, 不必太过担心, 只不过是孩子选择提前到来而已，不会有太大危险的。放心。”纪默芷的最后两个字, 底气不足，但终是坚定地说了出来。

朱子熙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一个“放轻松些”的微笑。

等待焦人，贾静的丈夫在产房门口来回踱步，踱了好一会儿才坐下, 眼睛时不时朝里探。纪默芷猛然想起了胥正泱。在朱子熙送往医院的途中, 她给胥正泱打过电话, 但电话一直处于正在通话的状态, 一搁下居然没想起来再打。

朱子熙的手机又震动起来, 第三次，这次他没有把电话摁掉, 而是直接关了机。他把手机放回口袋，准备坐定继续等着，一回头，瞧见她也正拿出电话，拨了号码。动作快而有些慌乱。他猜到了她要干吗，闭起眼睛，头靠在背后的墙壁上，自嘲地笑笑。

纪默芷走远几步，嘟嘟两声后，通了。胥正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得反常，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什么也没多说，一切自然淡漠的反而倒让她心里一凉。他不是应该生气的么，她通知了他，最后却没有知会一声地提早走了，他到了那里看不到她，不是应该会着急的么？可为什么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慢慢发觉自己不了解他，一点也不了解！“胥正泱……”她带着些质问的口气叫出了他的名字。

电话里两人都沉默了，最后他先开口，语气依旧平静得不见波澜，只短短一句：“我就不过来了。”

纪默芷第一次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隔阂，那么明晰。他不是应该最了解她么？她的心情她的动作他不是应该很清楚么？可一转眼，怎么好像就突然变了一个人了呢！一个在她面前也依旧伪装自己的胥正泱！

“好吧！”她回答得很快，有点负气。他明明应该是听的出的，但是他仍然选择沉默，不解释，恼人的沉默和平静！她实在搞不懂了。

纪默芷在窗台处站了很久，旁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你现在的表情，就像那年你输了那场辩论赛，这样子的你，很不好看。”

“我本来就不好看。”

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也看了她很久的朱子熙双手交叉，手臂架在窗台上，眺望远处，悠闲淡然道“也不是，至少跟我争辩的时候不是。”

他回过头，看着她，眼神一如当年的清澈……

胥正泱的转变，越发的明显，他对她开始采取不理不睬，以前的关心体贴一点一点被沉默代替，他好像突然间再不是那个一直懂得她心思的胥正泱。她总在告诉自己，只不过是他背负着太大的压力，她应该学着去体谅。但是，事实仿佛并非如她所想。

贾静生了个漂亮的女儿，母女二人都平安健康，纪默芷很开心。恢复体力的贾静笑说，那天多亏了她的男朋友，否则后果不知道会怎样。纪默芷摇头，在贾静一脸的惊讶下她说，朱子熙不是她的男朋友。

她想和胥正泱一起去探望贾静和宝宝，然后告诉之，他才是。然而，她在他面前提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被他巧妙地避开。他根本不想去，她一气之下便再不提了。

胥正泱的话变得更少了，他一天最多的时间，仿佛就是在医院度过的。即使是她在的时候，小沐醒了，他会和小沐聊天，小沐睡了，他要么静静坐着，要么闭目休息，她失望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没有了存在感。

在短暂的生气之后，变为心悸和心痛，侵遍全身。她不明白，他不爱她了么，不再了么？她要问清楚，他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她有做错过什么吗？有好几次话已经被逼到了嘴边，看着他，他脸侧凝重，线条清冷尖锐，神情淡然，不会像以前那样转过头温柔地看她，那些话又被硬生生吞回去。

好几次，她都是一个人吃饭。

贾静出院后，她的丈夫邀请了纪默芷和朱子熙去家里吃饭，算是报答一下他们的帮忙。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坐月子的贾静知道几道纪默芷爱吃的口味，特意叫丈夫去买了来。纪默芷执起筷子，不好意思拒绝，便夹起一块肉，浓油赤酱的，色泽油亮饱满，是平时十指大动的东西，但她夹着，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她出门的时候，像往常一样和他说她的去向，而他只是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就没再有什么举动，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她一扭头，就疾步走了出去。

由于将要出国，朱子熙打算把车子卖了，在卖之前先拿去保养，所以，他从公司赶过去的时候，没有开车，到的时候纪默芷已经在了。

刚出生的孩子极软极小，抱在手里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把她抱坏。小孩软软地躺在纪默芷的怀里，纪默芷不敢多抱，就放回了小摇篮里。

“名字起好了么？叫什么？”

贾静半起身靠在床背上，回道：“还没，她爷爷说起名字要慎重，还非坚持要自己亲自上阵，我们正在等他老人家的最后决定。”

小孩子嗜睡，总也睡不醒的样子，睁开眼睛没一会儿又合上了。她蹲在摇篮旁，伸手小心地拿指腹触碰孩子粉嫩细致的脸，柔软而有弹性，顿时也打开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贾静的丈夫在房外忙碌，时不时伸个头进来询问她的意见，贾静笑嗔：“有完没完，你决定，什么都你决定，生孩子可花了我十辈子的力气，你什么都干不了的现在让我清净下成吧。”

纪默芷眼前朦胧，一滴泪滴到了孩子的脸颊上，襁褓中孩子不满地皱捏起五官，蹦跶起不能活动的四肢，发出“嗯，嗯”的声音。

她赶快敛了眼泪，幸好是背对着床。一年以前她们是一个起跑点，一年以后的生活竟然相差那么大。想起这几天的胥正泱，鼻子酸楚。

回去的路上，老天并没有让他们好过，竟然开玩笑下起了雨，并且是在两个人都没有带伞且已经离开贾静家有一段距离的情况下。

“不会吧，我刚把车送去保养，就给碰上了啊。”

贾静的住处与纪默芷的公寓同在一个区，距离不远，走过几条路就可以。所以走到一半，他们就暂时躲在路边一家关了门的小店的屋檐下。两个人的头发微湿。

“好像这雨没有停的趋势。你……不叫他来接么？”朱子熙抬头，望着满天微红的乌云。

纪默芷擤了擤鼻子，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他为了小沐的事情，已经很累了，我不想让再增添他的负担。”

朱子熙的喉结向上一动，想说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雨量变得稍微小些时，朱子熙脱下休闲外套。“我们走吧，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拿它罩在头上，至少可以保护头部不被淋到，看你已经感冒了，再淋到雨病会重的。”

“我不用，没事的，会弄脏的……”

不等纪默芷说完，朱子熙已经将外衣盖在了她的头上。纪默芷双手架着衣服，只见他的眼中含有笑意。他笑说：“你现在的样子，十足像个唱戏的。好了，盖着吧，反正衣服我一件也不会带走。”

纪默芷见他大大方方，再扭捏只显得做作。轻声道了声谢，就回过头欲继续上路。

走开没几步，她突然停了下来。雨下，朱子熙眯起眼睛寻着她的目光看去，路对面一棵梧桐树下，一个人撑着把黑伞，借着清白色的路灯，黑伞下，那人的脸色显得有些青。

是他！朱子熙眼神黯淡下来。

胥正泱直直立着，撑着伞在梧桐树下一步也没移动，手中还有另一把。纪默芷心跳快了起来，想来他还是关心她在乎她的，知道她没带伞，于是就来接。他没有变。她露出了这几天已经隐没的微笑，跑了过去。

胥正泱一直青着脸，她跑到伞下，他依旧这副神情。眼眸盯了她一会儿，便向下转到了她手里的衣服上。

朱子熙没有跟过去，站在路的另一边遥看他们。

“衣服是他借我遮雨的，我去还了他。”

胥正泱抬起另一只手：“把这把给他吧。”

“嗯。”

朱子熙从纪默芷手里接过伞，也没有拒绝。在手里捏了会儿，才说了句：“谢了。”

“谢谢你的衣服，我……先走了。这里打车比较困难，到前面那条路上就多了。路上小心。”

“好，再见。”

纪默芷走后，朱子熙没有马上打开伞，眼中再无光，就如此刻的天，黯淡一片。

纪默芷以为胥正泱还是原来的他，没有变，然而他仍然话不多，冷冷淡淡，忽近忽远。她和他撑一把伞，她与他靠得如此近，她能触碰到他，但她却觉得他们远如隔山。

回到家，她发现他的头发也微微淋湿，服帖地贴着。

她心里一痛，跑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胥正泱，你这几天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她用了力气说话，几乎微吼，眼泪流了下来，这段日子的委屈找到了泄口。

胥正泱的身体僵硬。

他转过身，擦去她脸上的泪。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柔和，久未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