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云端沾满了所有视线, 没有去时的流光溢彩，只觉一片阴沉沉。她闭上眼睛，却平复不了心情, 静静的能听见自己浮躁沉重的心跳。

朱子熙的行程提前了, 飞的很低调, 他甚至没有正面跟她道过别, 只是在他上飞机之前, 给她发了个消息。他又走了，去到更远的地方，下一次的再见又不知会在几时。

她与他, 终究只是对方生命里的过客，一个刻骨铭心的过客。有时候一次的擦肩而过, 便是一生的擦身而过, 她等的, 也无非只是一个感觉，一段岁月, 一梦短暂的青春，等睁开眼睛，才发现，一切已物是人非，脑海里的绚烂变的荒芜。

朱子熙走后的第二天, 还未从郁郁的心情中走出来, 便接到了赵霄的漫游电话。赵霄在电话里的口气是从未有过的惶急, 听的她也惶惶不安起来。言语中, 她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 在移植手术前，小沐的病情突然恶化, 目前已经处于昏迷状态，所有人全赶到了上海。

从认识小沐以来，他的活泼阳光，热情善良，他的灿烂微笑，已经深刻印在了她的心底，她对他早已是对弟弟一般真挚炙热的感情，她不要也不忍看到他有任何危险。

更何况……

更何况，在他的心中，小沐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没有了小沐，他该怎么办？他把她拒以千里之外，要是小沐再离他而去，那他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了。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抽痛。她只想快些回去，快些见到他，快些确认小沐的情况。

纪默芷到的时候，小沐已经无法睁开眼睛意识清晰地跟她说话了。那一双会笑得弯弯如勾月会说话的眼睛，紧紧闭着，扇子般的美丽睫毛此时看来也仿佛失了灵气，软软地垂在眼睑边际。

她看着心疼，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外边，时不时看着医生和护士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只能看着，更不敢随便走动。

从赶到医院，一直到下午，再到晚上，她都没见到胥正泱。那间他住的房间，上面躺的是另一个人。失望地退出房间，正巧一个护士从对门病房出来。她无意识地看了一眼，觉得很眼熟，随即脑子里立马跳出了那天她和胥正泱对笑的那一幕。

她低着头从护士旁边擦过，不愿意再想起那些不愉快，而她没走开几步，护士便叫住了她。

“诶？请等一下，我们见过对不对？”她一指纪默芷刚退出来的病房，“你是那个……原本住这间病房的帅哥一直提起的人，他喜欢的人，是不是？”

护士依然笑的很美，很纯净而又有些妖艳的美。

纪默芷指了指自己，“叫我？”

护士笑着点头，将手里的记录本端放在胸前，走到她的面前竟细细打量起她来，“嗯，是你，上次在病房里见过你呢，你不记得了？你一进来，我就知道帅哥一直提到的人就是你，他看你的眼神跟看别人完全不一样，可那天你们好奇怪，都板着脸，不像是热恋的人。”

护士娇羞笑语，像是在半开玩笑。

纪默芷也扯出一丝笑，低声问：“他跟你说过什么？”

护士凑近窥探了她一眼，然后调皮地笑出了声，“唔—，我每次去查病房的时候，每次都看到他在看一张照片，我奇怪了，什么照片，一天到晚的看，不厌烦呐，这么看连边边角落都能看腻味了。有一天不小心被我瞄到了，挺有意思的一张照片，里面的人也正好架着相机，把脸给挡了，像是在互拍。我问他上面是谁，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还是第一次见他笑，虽然还是很淡。他也没说什么，不过凭我多年的经验我感觉的出，他很在乎照片里的人。后来见着你，我一眼看出，那照片上的人就是你。呵呵……”

纪默芷插在口袋里的手，慢慢握成了拳。眼前浮现出了好似已经非常久远的那天，美丽的景色下，两个人几乎同时按下快门，他手执相机独自站在那一片风景里，他一路跟着她，微笑着说，他也喜欢徒步旅行。他没有让她一个人。

护士继续说道：“他看起来好像很不开心，除了提到你和他弟弟的时候，他基本就是个不会笑的人，脸上不表现出来，可我感觉的到，其他病房的人就不会这样。最近他弟弟的病情加重了，不能给弟弟做手术，我看他好像变得更加沉默了。”

“你知不知道他平时这个时候在哪里？”

“你问我？”护士一脸的不解，“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不会跟着他不是，不过说起来倒很奇怪，昨天还看见过他好几次呢，今天到现在，都没见到他的影子。”

“哦，谢谢，我先走了。”纪默芷说完转身走了。护士还想叫住她，伸直的脖子又缩了回去，撇撇嘴也转身离开了。

纪默芷一个人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清白的灯光照着漫无尽头的走廊。

她低着头，手交叉架在膝盖上，想把自己缩起来。一双穿着白色高跟鞋的脚进入了视线，定在眼前，她抬起头，是付小沐的母亲憔悴而枯槁的脸。

“阿姨。”纪默芷站了起来。

付小沐的母亲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坐吧，我们随便聊聊。”纪默芷复又坐了下来。

“在担心小泱吧？”

“阿姨。”

纪默芷细看面前的付小沐的母亲，她的衣着依然华贵，穿的依然讲究，可整个人的感觉却变了，没有第一次见到时逼人的犀利，没有与胥正泱对峙时的冷傲。她的发髻有些蓬松，反倒多添了几分慈爱柔和。

付小沐的母亲微微而笑，嘴角弯出几波皱纹，“这段日子，苦了你们了，小沐的情况时好时坏，经常连累到你们，特别是小泱。”

“阿姨，您别这么说。”

“我对小泱是有亏欠的，我是他的长辈，亲人，却因为自己的私情而强压在他的身上，从小就没好好对他，他现在的情况可以说一大半是我害的。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你也是个很好的孩子，谢谢你对他对小沐的关心，本来这都与你无关，偏把你牵了进来。现在都这样了，再计较又有什么意思。

我知道，小泱很疼爱小沐，现在小沐这样，他的心情我能理解，如果能逃避，我也什么都不想管，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关心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每天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不知道哪一天疼爱的人就会突然消失，自己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太折磨人，让人受不了。”声音变得哽咽沙哑，“小芷，不要放弃他，他离开你，冷淡你，其实在我这个旁人看来，没有人比他更痛苦。这个孩子的自尊心太强，从小就是那样，对别人冷漠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用冷漠保护不再受到伤害。我也是经历过的人，体会过放弃一个自己深爱的人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我想，他从头到尾都在为你考虑，正因为太在乎你，所以不想牵累你，我们这一辈因为一时的荒唐造成了这么个结局，他不想重蹈我们的覆辙。

你不知道，他搬到我这里后，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有几次我叫老赵送他，他拒绝了，后来老赵告诉我，他是去了你的住处，除了在医院照顾小沐的时间，其他不在家的时候，我想应该都在你那里吧，你出国的几天，他几乎都没有回来过。

小泱活的太压抑，他需要一个人真心地去关心他，了解他，陪在他的身边。”

晚一些的时候，赵霄和老侯也到医院陪着。赵霄见纪默芷整个人小了一圈，顿时心疼心酸起来。坐在她的身边，刚理好话欲开口安慰，没想到纪默芷先说了话，“霄霄，你现在有没有办法尽快搞到一辆机车？”

赵霄满脸安慰的表情立马变了味，“机车？”

纪默芷从来没单独驾驶过机车，每一次都是有胥正泱带着。赵霄叫老侯很快搞到了一辆，她便不由分说地学了起来。赵霄虽然不明白她到底要干嘛，但看纪默芷认真坚定的样子，她便义无反顾地在一旁支持。

原来机车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学那么吓人，纪默芷很快就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技术，基本的开与停已没有问题。

夜色深浓，万家星火正一格一格熄灭。纪默芷小心在路上驾驶着，手心的汗使把手握得滑腻腻的。赵霄和老侯不放心，开车跟在她的后面。

快开到公寓时，透过头盔前的护罩空隙，她见到了她预料到的，头盔里的嘴角微微上扬。

她开的很笨拙，原本想停在公寓门口，一个没处理好开过了头，只好把车再一步步倒回去。

靠在红墙上的胥正泱低着头，仿似完全没有注意到眼前的人与车。

纪默芷没有马上把头盔取下，就坐在机车上，以一个十分英姿的姿势侧头看着他。赵霄和老侯见到了看到此情此景，便识相地无声退到了岔路。

双手插裤子口袋靠在红墙上的胥正泱，一脚弯曲踩在墙上，淡薄的黑色T恤衬得他淡薄的身躯，牛仔裤显得宽宽松松的，晕黄的路灯下，他的影子被拖得老长，一直到路边的梧桐树下。

她的鼻子又酸起来，这段时间，他竟一下瘦了那么多。

又等了一会儿，疑惑的胥正泱终于抬起了头，看到了她。他微眯起眼睛，定睛聚神看着她，好像他并不相信那是她。

纪默芷笑了，但是仍旧未把头盔取下。就这么，他们隔着头盔护罩对视。

良久，她终于把头盔取了下来，露出一张笑脸，“我学会了骑机车哦。”

眼里几丝惊讶，“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上午，提前回来的。”纪默芷顿了会儿，补充一句道，“朱子熙去莫斯科了，他没有跟我一起回来，只有我一个人。”

他挺直身体站着，深看着她，幽暗的黑眸几变复杂。她的笑一直没从脸上消失，笑如星辰。

“你……”

纪默芷没让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才刚开了口，她便抢下道：“我和他一起吃过饭，一起去了当地一户人家家里过了一天，一起喂过一只狗，一起坐着晒过太阳，还一起看过电视说过话。胥正泱，这是不是就是你要的？”

她从机车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专注地看着他，“你别告诉我，这真的就是你想要的，否则你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每天守在我家门口，为什么要天天看我的照片，为什么从来不笑，你应该开心才对啊。”

胥正泱的眼里有捉摸不透的流光，她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他是惊喜的，他知道自己从没有一天真正放弃过她，每一刻都是极尽全力克制自己，理智地克制自己。

此刻，她的目光不再闪烁，不再是迷茫而犹豫的，像一张蜘蛛网，牢牢地困住了他这只飞虫。

他定定看了会儿，然后释然地笑了，他问：“默芷，你不会有一点点的担心？我……”

“我原本很怕坐机车，你看我现在不都学会了。胥正泱，谁允许你用你自己的想法来强加给我，我是担心，可我只担心小沐的健康，你的心情，其他的我为什么要去多想，活在当下，没有人知道以后，没有人能从现在猜到以后会怎样。我从头到尾，只清楚自己的心。你说的对，人生没几个七年，谁知道再七年以后会怎样，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去管呢？我不是小晚，你也不是虎子，就算我们的命运一样又怎么样，我愿意，我相信小晚也从来就没有后悔过。”

胥正泱心绪翻滚，忽的情不自禁拥紧了她，一只手紧紧箍着她的手，不让她看到此时的自己。

纪默芷感觉到自己的领口滴进了暖流，她的脸也是湿湿的。她蒙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胥正泱，不许再不要我，不许再不开心，以后什么都要坦白，不能都放心里。”

“知道了，是我错了，你原谅我。”

他的唇渐渐贴近，直到覆在她的唇上。辗转缠绵，天地旋转，泪眼交错，这一次，他的唇是炽烈的，像火一般燃烧着她，长久日子以来的压抑，此刻全被燃尽释放。

两人不知时间流逝，再分开时，只听见赵霄在车子里对他们大喊的声音，“小沐……快回医院，他的妈妈刚才电话，小沐好像……”

两年后。

将公司扩展到全国，成为最年轻总裁的朱子熙，决定把总部迁回国内。一下飞机出了关，开机便接到了王佐明的电话。

“朱总裁回来了啊，能请朱总裁吃顿饭，我万分荣幸。”

朱子熙不顾自己形象大笑，“是啊，我太怀念上海的小笼了，今天让我吃个够。”

“折煞我也，朱总裁您这玩笑开得真国际。”

“好了，就陪我吃小笼去。”

“就我俩？我们又不是背背山，我带两个人成不成？”

朱子熙摇头，“你别再动歪脑筋，别再乱介绍女人给我认识，上次那个还不够烦，我的橱柜里有一个抽屉塞满了她的信，省省啊，多谢……了”

“嗯？你怎么了？朱总裁？”

机厅里，朱子熙定在原地，目光随着远处两个人的身影而怔怔移动。两个人并没有看到他，越走越远。

“喂——”他一笑，重新拿起电话，转身箭步起风。

“你说小沐见到我们会不会很开心？”纪默芷剪了头发，一头柔而服帖的短发显得更适合她。

胥正泱板着脸，不说一句话。

“你又来了，动不动就喜欢铁青脸。”纪默芷一个没注意，脚下一个踉跄。

胥正泱吓的脸色铁青，抓着她的手再不松开，“许医生说，孕妇最好不要坐飞机，你就是不听，还喜欢乱跑。小沐又没说现在要我们去。”

纪默芷一手抚上自己的肚子，里面是一个她能感觉到的三个月大的小生命。她嘿嘿笑，“真好，一切都好起来了。小沐的病现在也好的差不多了，多亏许医生及时联系到外国专治这类病的名医。”

胥正泱点头，“嗯。我们还得谢一个人，要不是他，我们就不会认识许医生。”

纪默芷抬眼看他，他的笑容是恬淡温暖的，“是啊，等他哪天回来，我们请他吃饭，请他吃顿大的……”

他牵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关检处，也像一步一步走着他们的人生。

“老婆，我发现你还是很宅。”

“那是因为我在怀孕。”

“怀孕更该多运动。”

“啊，你现在变得越来越啰嗦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