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
作者:印久 | 分类:现言 | 字数:2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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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老臣心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对那木有何影响, 其它还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小姑娘对“韦景煊”和“韦春龄”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韦景煊让她打发其他人先回王府, 留一辆马车, 她和小钩子去车中等着, 她立即照办无误。
她一走, 韦景煊便拉着韦春龄到二楼贵宾休息室, 诉说别来情由。
韦春龄对镇南关一役照旧几句话带过。韦景煊对自己如何落入庆王府,却也说得简短。
韦春龄见他恹恹的,便点头说:“我一回来, 就去见了爹。他已经知道我们互换的事了,要我带你回去。”
韦景煊没精打采地说:“我知道, 他让祝嬷嬷送了套男装给我。”
“我猜你不想回去。”
韦景煊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姐姐:“春儿,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现在回去, 爹一定逼我从头学习,逼我做种种我不喜欢、也不擅长的事, 可我也不是孩子了,我没法一辈子扮成你,躲在庆王府里。我真是恨,为什么我生成现在这样,而不是跟你一样?我若不是这么废物, 你也不用和同盟会那帮亡命之徒一起出生入死了。”
韦春龄听他前面的话, 想到自己身上, 引发了些许共鸣;但听到后来, 却又动了气, 她说:“你愿意扮作我,是因为你喜欢他们强派给我的生活;我愿意扮作你, 是因为我喜欢他们强派给你的生活。我喜欢同盟会的兄弟,喜欢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共建伟业,这可不是为了帮你。你要不愿意,我还头疼呢。以后不许再说这样自轻自贱的话了。我的弟弟,聪明、漂亮又特别,这世上谁也比不上。”
韦景煊听她这么说,当即破涕为笑。
韦春龄摸摸他的头,说:“以后怎样以后再说,我估摸你再扮我几日,应该还行吧?”
“这个自然,就是爹那里……”
“你别担心。我这次来京,一是听说你‘嫁’入王府,来查明究竟,必要的话,为你解围;二是受了同盟会总理孙先生的托付,来探听清廷上层动向。我对爹说,你在庆亲王府,再好不过,以后我要想知道什么消息,只管问你就是。他老人家现在揭穿真相,让你回来,不过叫奕劻丢了次人,于他有什么实际损害?不如让我们从他那里多探听些消息,把他变成‘匪党’的间接线人,到时看老佛爷还能怎样包庇。”
韦景煊听了亦喜亦忧:“这主意不错,但你不知道,爹刚被任命为邮传部尚书,干劲十足,你要做对朝廷不利的事,哪怕同时能叫奕劻吃亏,他怕也不会同意。”
“嗯,他若能好好当这个邮传部尚书的话。”
“什么意思?”
韦春龄讳莫如深地笑了笑:“我今天来护国寺,你道是为什么?”
“对了,我正想问你,怎么好巧不巧来了这里?”
“我来是与一位会中兄弟接头的,我和他分手后,才碰到小郡主,插手管了件闲事。”韦春龄不知想到什么,忽又笑了,“你怎么也想不到,我刚见到的人,居然是个和尚。”
“和尚?不会是叫‘重圆’吧?”
“你怎知道!”
韦景煊再次感叹这同盟会真是无孔不入。他拉拉韦春龄袖子:“碰巧而已。你跟我说说,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爹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嗯,他老人家恐怕很快又要去外省当总督了。”
“怎么好好的,又……”
“爹当上邮传部尚书后,革职查办了不少人,这些人大多属奕劻、袁世凯一派。这两个早就视爹为眼中钉、肉中刺,只因老佛爷还深念爹当年的保驾之恩,所以不好打发。奕劻让他儿子娶你过门,就为了牵制爹的手脚。这次,听说钦州土豪刘思裕又聚众劫掠。这本来不是大事,但袁世凯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叫老佛爷以为已经闹得不堪收拾。袁世凯又让人不断向老佛爷进言,说爹意在富国强兵,但所列章则,均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他每天除了上朝,私下还向老佛爷奏事,一奏就奏两个小时,老佛爷年纪大了,怎么经得起天天如此折腾?不如让爹重任两广总督,去钦州平乱,而让奕劻根据爹定下的章则,从容整理政务,如此边境贼乱可以平息,国家可望治理,老佛爷也能够稍得安逸。老佛爷经不起那些人反复说反复说,终于被他们说动了。”
“爹他知道吗?”
“还不知道,不过估计也快了。我上次和爹说你的事,他没给我肯定回复,只说‘从长计议’。等他的调令下来,我再问他一次。我本来打算今天见过了重圆,就去王府找你,问你愿不愿意留在王府。”
韦景煊激动地说:“我一百个乐意。我要现在回去,爹肯定要我和他一起离开京城,从此跟训练大哥、二哥和你似地训练我,我才不要。再说了,你替同盟会办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也说了,我留在王府,消息灵通,没准能帮上你的忙,那我还走什么?”
“景煊,这可不是玩笑,你仔细想想,你在王府,确实没有危险,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有什么危险?载振恨我,从不进我的屋。现在我又多了那木这个小盟友,她对同盟会可也有相当好感呢。退一步讲,真要身份揭穿,大不了就是我被赶出王府,大家当笑话说个一两月,此外还能怎样?你会时时来看我的,对吧?”
“这个自然。”
姐弟二人商量定了,约好下次见面时间,便在月仙窟分手。韦景煊坐上那木的马车,和她一起回王府。
韦春龄等他们走了十分钟后,才下楼,从小门离开,回韦守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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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春龄回到家中,韦守中还没回来。
莫家姐妹在准备年货,家里人进人出,直到亮灯,才稍稍安静了些。
晚饭端上桌,韦守中还不见人影。
莫静姝让人去邮传部那里找了韦守中两次。头一次回说:大人去了紫禁城面圣。第二次回说:大人正和赵启霖、瞿鸿机几人在开会,让家里人不必等他吃饭。
韦守中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来。他还没吃晚饭,叫人准备了茶泡饭,顺便叫韦春龄去见他。
韦春龄走进父亲的接客室。韦守中比她想像中振奋,他握着一双筷子,稀里哗啦地往嘴里扒拉泡饭并酱菜,每吃几口,就点点头,满意地“嗯”一声。
屋内没有别人,韦守中让女儿坐在自己对面。他看她仍作男子打扮,不觉皱了皱眉。“春儿,”他说,“我这尚书,当不下去了。”
“怎么?”
“老佛爷今天找我过去,说钦州又有土匪作乱,要一个可靠的人去边疆坐镇,除我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韦春龄等他的下文,但韦守中只顾扒饭,过了会儿,才突然停箸,问她:“你见过景煊了?”
韦春龄点点头。
“他还是不肯回来?”
“他因为爹坐视他‘嫁’给载振,原有些生爹的气,不过现在已不气了,爹若要他回来,他随时可以回来。”
韦守中怀疑地挑挑眉:“他是为了这个?”
“都怪我不好,因为我想要上将弁学堂,又想跟秦师父去见识一下同盟会的行事,所以强求他和我互换。景煊本来是很反感的,但他总是第一顾虑我,所以才答应下来,没想到阴差阳错,闹出这种乱子。”
人总是愿意相信自己想要信的,韦守中即使心中有过什么见不得人的猜想,一听这话,疙瘩也掉了。他笑着摇头,说了句“胡闹”,又问女儿:“你那天向我提的建议,也告诉他了?”
“告诉了。”
“他怎么说?”
“他说我替同盟会办事,我的事就是他的事,既然这样,只要爹同意,他留在王府替我打听消息也行。”
韦守中默默咬着筷子。对奕劻的憎恨、对清廷的不满、对小儿子安危的担心,以及对未来的重新安排布局,种种感情和心思在他心中纵横争斗,不可开交。
韦春龄说:“爹要是想他马上回来,那我就去和他交换。”
韦守中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你一个姑娘家,万一被载振那厮欺负了怎么办?我之前不知情,才任由你去镇南关胡作非为,以后这种事,决不可再有!”
韦春龄心想:“我去镇南关,怎么成‘胡作非为’了?”她微微一笑,不去和她爹做无用的争论。
韦守中拿筷子敲着桌面,想了会儿,说:“我马上要离开京城,同盟会既然想要人接近清廷上层权力机关,那留景煊在庆王府,确实是一个办法。只是,你们帮同盟会的忙,也不可太过,该拒绝时拒绝,该退出时退出,千万别陷自己于危境。”
他把能关照的话都讲了,韦春龄在旁点头应和。
韦守中点点头,将最后几口饭扒入嘴中。
韦春龄正要问他打算几时走,他突然把筷子一扔,双手捂脸,哭了起来。
韦春龄一时惊慌,说不出话来。韦守中自己哭了阵,停下了,继续扒饭。他说:“老佛爷真的老了,以前八国联军入京,她在逃亡路上尚对我表明决心,定要重整朝纲,一雪前耻。这次我回来,她几次在我面前露怯,我看她的意思,只要国家能维持现状,祸不及她自身就满足了。唉,我这一去,朝政又将落入奕劻、袁世凯那帮小人手中。可惜我和赵启霖几个辛辛苦苦为邮传部拟定的章则,全部付诸东流。”
韦春龄看了看他:“爹,你不会再去剿匪了吧?”
韦守中一惊:“怎么说?”
韦春龄摇摇头:“上次庆亲王他们撺掇老佛爷任命爹为云贵总督,爹不愿去。现在他们故技重施,女儿觉得,爹更不会去了。”
韦守中心想:“倒不可小瞧了这丫头。”他放下筷子,说:“没错。这回,他们让我重新去当两广总督,以为两广之地,油水充足,我就能妥协。嘿嘿,朝政败坏若斯,我即便把天下的匪都剿光了,又能保国家几年太平?”
“那爹打算怎样?”
韦守中冲女儿狡黠地眨眨眼:“我历年剿匪,留下了几处大伤,现在旧伤复发,须得告假去上海看病。人的身体最是要紧,其它事情,只好等病愈后再说。”
“爹去上海后住在哪里?我们怎么联络?”
“你梁启超叔叔邀请过我多次,我此去,就借住在他的别墅里。”
“就是那个主张君主立宪、被老佛爷视为仇寇的梁启超?”
“就是那个梁启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