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
作者:印久 | 分类:现言 | 字数:2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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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水电报
韦景煊和那木一路走走停停, 游山玩水,到成都时,已是九月。
还没进城, 韦景煊就察觉了不对劲。虽然周围人该吃吃, 该喝喝, 言谈举止似与别处安稳过日子的百姓无大不同, 但有时他们彼此间心照不宣的几个眼神交换, 和交头接耳,又让他觉得浑身莫名紧绷起来。
入城后,韦景煊找了家叫“斗金”的老字号客栈, 先安顿好了那木。
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出门去找韦春龄。
他经过底楼大堂时, 看到一个妇人正抓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打, 两人嚷嚷着满口川话, 他也听不懂。那妇人瞥到韦景煊,又重重抽了小男孩两下, 揪着他的耳朵走了。
韦景煊问身旁一个伙计:“谁家的妇人,这般泼辣?”
伙计笑说:“是我们的老板娘,在教训小公子呢。”
“那更不该了,哪有□□,当着客人面教育小孩的?”
“我们老板娘平时还好, 这次是被逼急了。”
伙计的表情忽然神秘起来, 韦景煊忙问究竟。伙计说:“我的姑奶奶, 你还不知道呢。自从新内阁成立, 公布收回川汉铁路权后, 大家都疯了。几位报社编辑带头成立了‘保路同志会’,去新总督那儿为民请愿, 好嘛,愿没请成,人倒全被关入了大牢。大伙儿不服气,今天上午集体去总督府前闹,要求放了这几人,好嘛,人没放,总督让警察对大家伙开枪,死了好多人,剩下的一哄而散。死人尸体现还在总督府前晒着呢。总督有话,三日之内不准收尸。他怀疑是同盟会匪党惹事,让官兵挨家挨户抓人。匪党也不是好相与的,趁大伙儿火冒三丈,他们到处煽动、游说人反抗政府。我们小公子也是上了他们的当,这就要去参与匪党集会,和朝廷作对。我们老板娘护子心切,才做出这种事来。”
韦景煊听的心脏砰砰乱跳,忙告诉自己:“没事的,春儿一定没事的。”
韦春龄离开北京那日,曾给过韦景煊一个地址,房子是同盟会的产业,很多会中成员住过。他现在拿了这地址问伙计。伙计告诉他,确实有这么个地方,巧的是,还就在总督府附近。
韦景煊出门,叫了辆马车。车夫问他去哪儿。他报了韦春龄所在地址,又鬼使神差地加了句:“先去总督府门口绕一圈儿。”
车一接近总督府,空气的味道就变了。满满的燃烧艾草味中,掺杂了些难以辨别的血腥气。韦景煊下意识地屏了屏呼吸,生怕吸入那些空气后,五脏六腑内马上会生出欢喜乱爬的蛆虫。
车夫打马经过总督府正门前,刻意放缓了马速,嘴里叨叨着:“作孽,作孽啊。”
韦景煊探头出去,乍一看,一地的人,像是以各种姿势睡了过去;细一看,才发现这些人的身体已开始腐烂,蝇虫不说,有两三只乌鸦,循气而来,公然咀嚼着自己的食物。
韦景煊忙缩回头,捂着嘴催车夫快些离开。
车子往前跑了半公里路,转个弯,就将韦景煊放下。
韦景煊觉得自己还是在艾草味的包裹中,他心想:“春儿怎么住这里?是为了方便监视总督府吗?”
他想到马上能见到姐姐,又高兴又不安。高兴是亲爱之人久别重逢;不安是局势多变,恐怕未必能如他愿。
他没走几步,身后便响起飞快逼近的马蹄声。他想着心事,也没抬头。
马匹经过他身边时,马上人瞅了他一眼,“咦”了一声,忽地弯腰抄手,揽着他腰,将他一把抱上了马。
韦景煊张口要叫,听到身后轻笑,又放松下来。他一转头,果然看到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韦景煊又惊又喜,可要防着身体滑落马背,一时表情十分精彩。
韦春龄笑说:“这儿有人盯着,你再忍忍。抓紧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韦景煊背转身,双手圈住她的腰,他感到身体不断下滑,极不舒服。每次屁股快要离鞍,韦春龄就把他往上提一提,如她所说,总不让他掉下去。
韦景煊渐渐放下心来。
韦春龄忽然开口问他:“你怎么也来啦?”
韦景煊知道封印解除,便把她走后那天的事一一告诉她。
别的还罢了,听说韦景煊将那木也一起带来,韦春龄说:“你带她过来找我,我忙得很,无暇,也无意陪小女孩儿玩耍,所以你以后到底打算怎么办?”
韦景煊垂眼:“实在不行,咱俩只能换回来……哎唷!”
韦春龄提了他一把:“你再忍耐下,马上到了。”
“我刚经过总督府门口,看到很多死人……你和这事没关系吧?”
“那些人是我们组织了去总督府门口游行的,没想到赵尔丰丧心病狂,真会命人开枪。对了,你听说了吗?罗纶和蒲殿俊都被抓起来了。”
“他们两个?我听说有报业人士组成了什么保路同志会,去总督府为民请愿,但他们两个……有点意外。”
“怎么?”
“罗纶不意外。但蒲殿俊,我没弄错的话,他似乎是支持君主立宪的,完全无意与政府作对。”
“我也这么想,可他是保路同志会会长,带着罗纶等一十三人去请愿,现在全被赵尔丰打入大牢。”
“这个赵尔丰,会杀了他们吗?”
“天晓得,没准会,所以我们要加快动作,救他们一救。”
韦景煊还没来得及问他们准备怎么救人,马便停了下来,韦春龄先跳下,然后一手把他抱了下来。
韦景煊游目四顾,周围是一大片农田,近处连着三间木屋,他说:“这是哪儿?”
“是我们的农事试验场。”
韦春龄拴好马,从马身上解下一个桶。她双手抱桶,一脚踹开中间一座木屋的门,走了进去。韦景煊忙跟上。
木屋内有三个人正围了一张桌子写字。韦春龄把桶往地上一放,另几个头也不抬,然而纷纷问她:“怎么去这么长时间?”“桐油买好了?”韦春龄说:“买好了。我中途去打听了下老罗他们的消息,暂时还没杀。”
韦景煊悄悄探头,见另三人都在切割得粗糙的木板上写字。他拿起一块木板,上书:“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救”。
有一个写字的人抬眼看到了韦景煊,不禁“啊”了一声。
韦春龄得意地笑说:“跟你们介绍下,这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俩差不多同时出生的,像吧?他虽然不是我们同盟会的,但许多清廷内部的消息都是他替我弄来的。”
三人听说,都停下笔,向韦景煊鞠躬道谢,倒把韦景煊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涨红了脸,但因为高兴,双眼微微发亮。
韦春龄把这三人也介绍给韦景煊,刚才“啊”了一声的是曹笃。另两人一个叫朱元慎,一个叫龙鸣剑。曹笃是同盟会四川分会会长,朱、龙二人也是会中骨干。
这三人已在数百块木板上写了上述文字。韦春龄找了两把刷子,让韦景煊和自己一起动手,往字迹干了的木板上刷桐油。
韦景煊不明白:“这是做什么?”
曹笃说:“那狗娘养的新总督无视我们正当请求,还射杀了许多无辜的百姓,全城追捕我们。现在外面的人还不知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正常发电报,那就只好发‘水电报’通知大伙儿。”
“什么是‘水电报’?”韦景煊一问完,便如有所悟。他掂了掂手里一块木板,看了韦春龄一眼。
韦春龄点头:“笃哥说,木板涂了桐油,就不会沉到水里。我们把这些木板往江中一倒,至少川南、川东地方的人会有所警觉。”
曹笃说:“希望这些水电报被我们会中人发现,组织群众冲进成都,占领总督府。”
龙鸣剑说:“他们能来最好,不来,我们就再组织一次城内百姓,带着家伙攻打总督府。”
曹笃说:“那必须的。赵尔丰还没杀蒲殿俊他们,不过是在观望我们的下一步。我们若不能直接将他的军,他没准就给我们来个‘杀鸡儆猴’。”
韦春龄和龙鸣剑、朱元慎一起称“是”。龙鸣剑还跺了跺脚:“直娘贼赵尔丰,让我们干脆来发大炮,轰掉他半个总督府。”
他们边说边动手,卖力制作着这些水电报。韦景煊受他们感染,也加快了手里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