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煊
作者:印久 | 分类:现言 | 字数:27.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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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春龄告白以后
侯英廷次晨醒来, 发现行辕附近的新军已经散去大半,剩下的六神无主,跑到他这儿来讨主意。当地的官商要人比新军士兵们更不安, 也派人来找他商议。
侯英廷让他的副将孙立负责筛选新兵, 他自己则去和那些官商要人们交涉。
这些官商要人在端方健在时, 对侯英廷视而不见, 现在才仿佛突然看到了他、和他的军队。乱世之中, 一支可靠的军队常常比权力和财富更具有吸引力。所以官商要人们开始想方设法,弥补他们的过失,他们提供物质资助, 希望侯英廷能够代替端方,领军前去成都, 赶走赵尔丰, 自己夺下四川的掌控权。
侯英廷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 但他现在也不再一味地意气用事了。人家怠慢他,他记住了。但有益的建议, 他也可以接受。
就在端方被刺第二天,又接连传来几个新消息。赵尔丰派来欢迎他们、或者堵截他们的军队,被革命党组织的民兵冲散了。这支数量巨大的民兵进攻成都失败,像一个巨浪打在磐石上,碎成了千万朵浪花, 浪花又聚集成无数个小浪头, 向成都周围的州县涌去。短短几天内, 小浪头们就攻克了数个州县城镇。拿这附近来说, 已有荣县、井研、仁寿、威远四处宣布独立。
侯英廷从宜昌出发前, 以为清廷这次也能像以往一样,转危为安, 继续苟且偷生;出发后,一路上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心中不断浮现四个大字——大势已去。但他对于革命党能否接下这个支离破碎的大盘,仍存疑惑。革命党的军备力量太弱,加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即便孙中山能成功建立起一个民主共和制国家,怕也不会就此一帆风顺。
侯英廷不信任清廷,也不是很相信曾伤过他自尊的革命党。他早已脱下理想主义的外衣,成为一个讲究现实的战士,比起未来国家的体制,他更关心他在目下混乱中所能取得的实际利益。
他本有意在广西称王,但广西有赖与鸣,一山难容二虎,经过几番内斗,清政府硬把他平级转调到了湖北。他在湖北部署了一些方案,没来得及施行,就又被政府下令跟随端方入川。
他向端方提过的赵尔丰可能采取的上中下三策,也是他为自己考虑的后路。
端方没有接受旁人对他的提议,不合时宜地仍要维护清廷利益,导致自己的惨死。侯英廷却在一番深思熟虑后,决定先接受他人对自己的善意。
老实说,侯英廷并不缺钱。端方欠了他的好兄弟们几个月的军饷,但廷字营的将士们奇迹般地过着每天吃饱喝足、按时领饷、不时还能拿到补贴的日子。侯英廷之所以接受当地官商要人们的资助,更多是向他们展现一种姿态,让他们相信自己与他们权益相连。但实际上,他并未向他们做出任何允诺。到底是否要实行上策,并将上策贯彻到底,他还须再观望一下。
侯英廷忙着扩军纳贡、安抚人心,白天倏忽而过。
入夜后,侯英廷让人打水洗澡,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又将头发梳得服服帖帖。然后,他打发走身边所有人,独自一人在昨天看《三国志》的屋中喝茶、看书,和等人。
自鸣钟响了九下后没多久,有人敲门。
“请……”侯英廷清了两下嗓子,有点诧异于自己的紧张,他说,“请进。”
门本来没关严,外面人轻轻一推,便开了。
侯英廷本来料想会见到个衣着飘飘的绝色佳人,但见进来的人一身戎装,人长大了点,表情和相貌却还和以前一样。侯英廷确认般地问了声:“景煊?”
韦春龄走到他面前,冲他鞠了一躬,笑说:“英廷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侯英廷心中松了口气,又隐约失落,他说:“这是什么话?你是我拜过把子的兄弟,我这辈子,可没和第二个人拜过把子。”
韦春龄顿了顿,说:“英廷哥哥,你接到信,说我姐姐要来,来的却是我,你觉得奇怪吧?”
“是有些奇怪。”
“来的的确是韦景煊的姐姐韦春龄。”
“啊?”侯英廷向后仰了仰身体,又细看了她一番,笑说,“我不觉得我会认错人,景煊。”
韦春龄笑了,便将自己和她弟弟互扮对方的事说了出来。侯英廷越听越心惊。他捡了几件镇南关和上海时候的事问她,她答得一点不错。侯英廷心头一片茫然,他想:“怪不得我会对她想入非非。我真傻,那个‘韦景煊’,当然是女人!”
韦春龄柔声说:“英廷哥哥,我小时候不懂事,以为只有男孩子才能出来闯荡,所以常常扮作景煊行事,并非有意捉弄人。后来我见到俞挽师,又见识了不少其她同盟会女会员,我想明白了,男孩能做的事,女孩一样能。自己是怎样的人,就该怎样行事,无须藏头缩尾,遮遮掩掩,最起码,不用对自己和自己亲近的人隐瞒。你那次在船上对我态度突变,我大概也明白是怎么回事,所以更不想骗你了。英廷哥哥,你现在知道我那时为什么说,不要跟你拜把子了吧?”
侯英廷的脸一点点涨红,又一点点失去血色。他摇了摇头,轻轻说了句:“真是胡闹。”韦春龄吐了吐舌头,以为他这下总该对自己吐露真情了,不想侯英廷突然转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这次端方被他自己部下行刺,也是你们同盟会策划的吧。”
韦春龄一愣,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点点头:“是我们策划的。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
“我什么也没干,不过隔岸观火。”
“就是谢谢你‘隔岸观火’。不过你现下打算怎么办?”
“朝廷派我和端方来援助赵尔丰,端方虽然死了,赵尔丰还活着,我总得往成都一趟。”
韦春龄一双清澈的美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英廷哥哥,这次保路运动爆发后,各地革命如火如荼,清廷已几乎失去控制。就是赵尔丰,现在也不过垂死挣扎,随时可能倒戈。你是要助他,还是干脆助我们,也该有个定论了。”
侯英廷说:“我明白。”
“那我明天和你一起去成都?”
“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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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春龄骑在马上,深秋的风打在脸上,已凛冽生寒,她心里却像烧着盆火炉,燥热难忍。
侯英廷就在她斜前方,他也骑着马,不时和身边孙立交换只言片语。她等着他回头,和她说一两句体己话,至少给一个亲密的眼神,让她知道他确实已经了解真相,但他一次也没回头。大概是关心则乱,韦春龄因不明白侯英廷的想法,难得烦躁。
时间在猜疑和迷惑中忽闪而过,一阵枪声和喊杀声拉回了韦春龄的思绪。
侯英廷也听到了前方的异响,他偏了下头,韦春龄以为他终于要回头了,哪知他和孙立讲了几句话,又偏回去了。
这时,先行官回来报说,前面自流井处,清兵和民兵正在交战。
孙立让人拿来张地图,摊开给侯英廷看。韦春龄纵马上前,也凑过脑袋去看。
侯英廷头也不抬地说:“是你们的人?”
韦春龄说:“我昨天收到消息,荣县、井研、仁寿、威远这四处已独立,但端方将重兵布置在这几处附近,犹其嘉定、叙府、犍为、自流井这四处,正好对我们的四个据点形成了包围之势。若我所料不错,我们的人是想拿下自流井,以此为突破口,打破清兵包围。”
她话音刚落,大批民兵便朝他们所在退了过来。
侯英廷已经有过几次类似经历,他迅速列阵,让自己的军队牢守己地,避免被这些败兵冲散。
民兵像洪水一样经过,韦春龄一直盯着他们看,忽然,她看到了曹笃。韦春龄对侯英廷说:“英廷哥哥,我去瞧瞧怎么回事。”不等侯英廷答应,她已经催马进入这股洪流。
曹笃正带领众人一起撤退,听到有人在身后叫他,一回头,便看到马上的韦春龄。曹笃一愣,随后喜说:“是春龄吧?你在这里,那端方他……”
韦春龄从马上跳下来,和他一起走到边上,她说:“端方前天晚上被他自己部下砍了头,现已被装在桶里运去武汉了,怎么你还不知道?”
“太好了!”曹笃一握拳,紧接着却又叹气,“别提了,这两天都在打自流井,昨天被清兵突袭,死伤了一众人。今天我们凌晨攻城,眼看要赢,又被徐甫辰那厮亲自率兵出城,仗着火炮优势,压制住了我们。你怎么还和清兵混在一块儿?”
“那是侯英廷的军队,我正想法争取过来呢。”
曹笃眼睛一亮,看了看侯英廷的方向,却发现侯英廷隔着奔跑的队伍,正冷冷地盯着他,他不由得心里奇怪。
韦春龄在想一件事情,没注意这二人间的古怪。她忽说:“自流井是徐甫辰在守?”
“是的。”
“听说他的队伍里,很多人来自云南。”
正说着,徐甫辰带着队伍追了过来。徐甫辰远远地看到侯英廷的军队旗号,不禁缓下了追逐的步伐。
韦春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快速对曹笃说:“笃哥,你稳住咱们的队伍,待会儿我喊什么,让他们跟着我喊。”
曹笃对她已颇为信任,忙点头说“好”。
韦春龄气聚丹田,声传百里,她说:“云南的兄弟们,云南已经独立啦!蔡将军让我们传话:滇人在外杀伤民兵者,一律不许还乡,并没收财产,杀其家属抵罪!”
她一喊完,曹笃和十几个民兵也喊了起来。逃跑的民兵被命令停下,虽不明怎么回事,但也随着同伴喊叫。
蔡锷军占领云南的消息,本已传开,韦春龄这一招,大大动摇了徐甫辰的军心。
曹笃见敌方军队大哗,士兵们一个个举止惊慌,他马上重新组织民兵,向他们杀回去。
韦春龄骑马来到廷字营中一号手身旁,侯英廷一直注意她的一举一动,心里正叫“不好”,韦春龄已经一把夺过号手手中的进军号,吹了几下。一些不明就里的廷字营兵便和民兵一起,向徐甫辰的军队冲去。
徐甫辰见民兵兜头反扑,那支原地不动的清兵队伍也和他们一起过来,他自己的军队则人心涣散,无法组织有力攻击,便叹了口气,转身带队伍返回自流井。
曹笃追了阵,见自流井已在眼前,便勒定队伍,返回陈家场。
侯英廷这时已重新约束住队伍。民兵再次与廷字营军交错而过,一方欢欣鼓舞;一方好奇不已。
韦春龄打马经过侯英廷面前,被他瞪了一眼,她心里反而爽快,笑说:“英廷哥哥,我要留下帮笃哥他们打自流井,过两天再去成都找你。”说完,她也不等侯英廷回话,就拍马离去。
侯英廷心中五味杂陈。他想了想,吩咐部下:“去自流井。”
侯英廷的军队在城外驻扎,他获得同意,和甘熊两个人入城去见徐甫辰。
侯英廷心里盘算好了,既然他中了韦春龄的招,已然引起徐甫辰的怀疑,那说不得,只好拖他一起下水了。
他没料到的是,他在自流井除了徐甫辰,还碰到了另一位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