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放假，沈凯回家帮助父母忙活了几天农活。

回到单位，刚坐下来喘口气，通信员在营业室外面喊道：沈凯，有你的长途。

八十年代末的县城还没有程控交换机，每个单位只有一部手摇电话。

沈凯很奇怪，这是谁呀，大清早就给我来长途。

他匆匆跑到办公室的电话机跟前，拿起听筒。“凯子，是我。”对方叫沈凯的昵称，原来是沈凯大学的室友占魁。占魁是开封人，身材魁梧，国字脸、大眼睛、声如洪钟，妥妥的一个大帅哥，还是班篮球队的主力中锋。

“魁哥，是你呀，工作忙不？”

“才上班俩月，什么也不会，忙啥!你呢？”

“还行吧，现在还是学习阶段，没多少工作任务。”

“菊花节快到了，来吧，到时候领着你去找惠敏。”

占魁一提到惠敏，沈凯心里还暗自埋怨占魁，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找不找她无所谓了，咱们兄弟聚聚吧。”

“好吧，等着你的信儿。”......

沈凯回到营业厅，神情有点恍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到下午快下班的时间，刘梅偷偷地问沈凯：你今天怎么了？跟丢了魂似的。

“没事，梅姐。以后再跟你细说。”

沈凯暗想：女人的直觉太可怕，我觉得没有什么表现啊，还是让刘梅看出点异样了。

沈凯回到宿舍那边，席地坐在楼顶的平台上，遥望远处缓缓下落的夕阳，内心的思绪开始汹涌，与惠敏相处的一幕幕又浮现心头。

惠敏与占魁都是沈凯省财经学校的同学，省财经学校跟其他的大学不同，每个班级都有自己的固定教室，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固定座位，跟上高中时一模一样。

惠敏跟沈凯是前后桌，惠敏个子不高，相貌也不出众，但是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长长的眼睫毛。每当她侧身而坐，那长长的睫毛愈加凸显。在沈凯看来简直美丽极了。

惠敏天生带有一种忧郁气质，遇事比较敏感，简直一个活脱脱的林妹妹。恰巧沈凯高考以后买了《红楼梦》原著看了三个月。沈凯喜欢古诗词，《红楼梦》里的诗他都抄了下来，连《葬花诗》都能背下来，他们俩的交流也是从《红楼梦》开始的。

惠敏喜欢看《红楼梦》电视剧，只是她没有读过原著。当她在谈论剧情的时候，沈凯就会把小说中描写的细节给她补充一下，特别是沈凯给她背诵的《葬花诗》，让惠敏啧啧称奇。

也就从这时起，沈凯在日记中把惠敏叫成了小妹。上课时惠敏的一举一动，都会印在沈凯的心中，晚上偷偷地写在日记里。让沈凯感到疑惑的是：不管是在打饭的路上还是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只要沈凯能够搜寻到惠敏的身影，都会看到惠敏在偷偷注视他的目光，这让沈凯产生了无限的联想。

沈凯是矛盾的，本来他只想把惠敏当作生活中的小妹妹，帮助她，照顾她，不想让自己内心的情爱之火给她带来灼痛，况且他俩不在一个地区，将来也很难分配到一起，没有结局的爱情不是沈凯要的，也注定会给惠敏带来伤害。

人常说：恋爱的人都是傻子。沈凯本来是个很伶俐的小伙子，喜欢读书，知识面宽，也很健谈。也许是阅历不够的原因吧，他对女孩子的小心思有点琢磨不透，甚至是迟钝。

一天晚自习，惠敏回头对沈凯说：出去买雪糕吧。

沈凯随口回了一句：你自己去呀？

惠敏脸一红，“嗯”了一声，转身一个人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沈凯才回过神来，这分明是邀请我出去的呀，我怎么这么笨呢。沈凯为此懊恼了好几天。

沈凯想：怎么弥补自己的过失呢。

想来想去没有好办法，要不请惠敏去看电影？这天，趁着晚自习惠敏到教室，沈凯邀请道：“惠敏，咱们去看电影吧，八点中州影院有场好电影。”

惠敏问：“还有谁？”

“没请别人，就咱俩。”

惠敏脸色一沉：“那不好吧。”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惠敏的回答是沈凯想不到的，沈凯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在那个年代，男女两人去看电影是非常敏感的事情，只有情侣才会这样。一般学生去看电影都是男男女女一大堆。像沈凯这样张口就邀请女生单独去看电影，关系没有到那一层，会让女生尴尬的。

也许是爱屋及乌吧，沈凯对慧敏的家乡开封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不管是在龙庭、铁塔、繁塔，还是河南大学、包公湖、相国寺，到处氤氲着温暖的气息，就像惠敏那灵动的大眼睛注视他的目光，一切都让人难以忘怀。

惠敏虽然对他若即若离，但沈凯体内的热情一直在压抑中躁动着。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中沈凯度过了一年的时光。

惠敏后来在其他同学的陪伴下跟沈凯去过电影院，他俩在教室里也会愉快地交流各种话题，但惠敏始终没有给沈凯独处的机会。

转眼到了放暑假的时间，沈凯怀着一个悸动的心回到了家乡。家乡的一草一木和一山一水都是那么的温馨，给沈凯那惆怅的心绪多少带来一点抚慰。

但没过多长时间，这种抚慰就随着卫河大堤上的微风而飘散。当他聆听着杨柳树上高亢的蝉鸣的时候，会感到自己悸动的心跳；当他看到卫河上缥缈的薄雾的时候，仿佛看到惠敏那孤独的背影；当清晨他走在卫河岸边葱郁的树林中，看到树下嫩草上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的时候，仿佛看到惠敏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在默默注视着他。身边的一切都会让他产生无尽的遐想，都会让他与惠敏关联起来。

理性告诉他，惠敏还是一颗柔弱的绛珠草，需要的只是无微不至的呵护，而不是炙热的爱之火焰，这种单向的爱注定会给双方带来伤害的。

然而沈凯觉得自己犹如一个酝酿已久的火山，已经到了喷发的临界点，理性的重压只会让自己体内的炙热集聚更大的能量，带来更加无法想象的爆发，会把自身烧成齑粉。

沈凯觉得，不能再这样了，这样下去就是自我毁灭。往前走一步，会让惠敏感受到亵渎，但被爱是幸福的，爱人是痛苦的，惠敏受的伤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慢慢抚平。

理性告诉他，惠敏不会接受他这汹涌的爱。即使被拒绝，至少内心的郁结得以释怀，结局不论如何，至少获得了一个风平浪静的心绪。

沈凯做出这个决定以后，体内翻腾的岩浆平缓了许多。

开学以后，一天晚上沈凯听到宿舍的同学们都打起了鼾声，自己偷偷起来，点了一根小蜡烛，给惠敏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第二天下午惠敏离开教室的时候，沈凯偷偷把信塞到了惠敏的书桌里。晚上他没敢回教室，到电影院独自看了一场电影，等候惠敏的“裁决”。

次日，当沈凯来到教室的时候，惠敏已经和别的女生调换了位置，坐到了最前排，离沈凯远远的。

沈凯知道自己失败了，惠敏拒绝了他的感情。

此时沈凯的心情既如释重负又有深深的失望，神情恍恍惚惚。

晚上占魁看出了异样，问沈凯：你和惠敏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惠敏怎么离开你远远的。

沈凯一五一十地讲出了实情。

于是占魁召开了寝室会议，讨论沈凯的事情。大家一致认为沈凯操之过急了，感情要一步一步发展。但事已至此，大家决定由占魁出面找惠敏谈一次。

后来占魁跟惠敏谈话的具体细节沈凯无从所知，只知道占魁要求惠敏即使成不了恋人，至少不要成为路人，希望惠敏能够和沈凯保持普通的朋友关系。

占魁的期望破灭了。自此以后惠敏只要看到沈凯都会躲的远远的，如同看见“流氓”一样。

沈凯已彻底绝望，他知道惠敏的心理状态依然处在少年时期，根本接受不了“恋爱”这个词汇，她眼中现在的沈凯就是一个要吞噬自己的“猛兽”。

沈凯虽然感到备受打击，但心情得到了释怀，除了见到惠敏有点尴尬外，生活已恢复了平静......

沈凯在楼顶平台上回顾了与慧敏这两年的情感纠葛，最终还是决定拒绝占魁的邀请。他觉得惠敏的世界里没有自己的位置，与其再打挠她，还不如站在远远的角落里祝福她，给她一个安静平和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