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秦人重利，被PUA的扶苏

入夜。

微风吹过，带来些许凉意。

曹秀坐在凉亭下，自饮自斟。

镖局这事算是成了，叶壮表示会亲自写封奏疏上呈。只不过给士卒钱的事，人明确表示不可能。正卒戍卒徭役自商君开始就没变过，乃富国强兵之法。若开了这口子就会引发诸多问题，令他们重利轻义，从今往后无利不起早，不给钱就不干活。

试问，有谁会同意的？

曹秀抬头看向夜空，只觉得是灰蒙蒙的，他觉得自己就如同是行走在黑白之间。这事若是传出，秦吏廷臣会觉得他要害秦国，张良赵歇等反贼则会觉得他要给秦国续命。这件事就是两头不讨好，互相都嫌弃。

实际上，他已达成目的。镖局只要能顺利开启，他就能安插人手进去。到时候来往各地，都可以打着镖局的名号，联络各地反贼也会更容易，而且还能吃官家饭。

但是，曹秀却高兴不起来。

“曹君，今日怎的还未歇息？”

刚批完奏疏的扶苏走出门来。

望着自饮自斟的曹秀，不由蹙眉。

“睡不着，要不整两杯？”

扶苏连忙摆手。

黍酒刚喝口感柔和，感觉不出什么。可过些许功夫后，酒劲就慢慢上来了。他的酒量还算可以，可方才批阅奏疏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昏昏沉沉的差点睡过去。甚至还梦到了皇帝满脸失望的看着他，不住摇头，“扶苏，你终究还是让朕失望了。”

嘶……

扶苏猛地惊醒，瞬间精神百倍，拼命狂书。因为过了困劲儿，所以他反倒是睡不着了。拿起曹秀为他特制的日记本，将所见所闻所感全都记录下来。

现在，他也都明白了。

难怪皇帝会对曹秀如此宽容。

曹秀的脑洞相当大，往往都是根据件小事引申出来。就比方说商贾造山匪劫掠，再加上正卒戍卒要服兵役，他就能想到搞个镖局出来，一举多得。

这样的人杀了太可惜……

“曹君怎的好像不是很高兴？”

“没，我很高兴。”

“曹君不必隐瞒，大可直言。”

“我说我很高兴！”

“……”

曹秀捏着酒樽咬牙切齿。

“想来是因为今日之事？”

“是因为去年的事。”

“去年？曹君又在说笑……”

“那你还问？”

“……”

扶苏沉默片刻，轻声道：“曹君身为秦吏，就当明白所言不合秦律。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分钱于正卒会令他们重利轻义，往后无利不起早。戍卒就都不想戍守边疆，而是抢着去护送商贾。况且，秦国素来如此。”

“素来如此，就真的对吗？”

“额？”

“我是黑是白，并不重要。你可以认为我是在害秦国，但我从始至终都不想害人。我只希望寻常黔首能昂首挺胸的活着，他们可以活的卑微如尘土，却不该将他们受到的苦难当做理所当然。”

扶苏呆呆的望着曹秀。

此刻，他身后好像闪烁着光晕。

“曹君所言乃墨家兼爱之论，名声虽响却难实施。人性本恶，皆有其私心，故此需严刑律法约束，秦法便是如此。秦自商君变法后不断崛起，方能气吞山河！”

他虽推崇儒家思想，但作为秦国长公子却是通晓百家言论。包括法家理念，他同样是极其擅长。毕竟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而不殆。

他也很清楚秦灭六国皆因军功制，无数黔首嚷嚷着冲向战场。六国之士被甲蒙胄以会战，而秦人捐甲徒裼以趋敌，左挈人头，右挟生虏。可世易时移已是不同。昔日战乱，秦国凭军功制将整个国家打造成了战争机器，可谓是逢战必胜。

如今天下初定，再用这套肯定会出问题。扶苏纵观百家之言，觉得采儒家部分思想治国治民方为上乘之选。只不过很可惜，他人微言轻被喷成了傻狗。

“既然提到商君之法，那就有意思了。”曹秀耸肩道：“商君曾言：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明尊卑爵秩等级，各以差次名田宅，臣妾衣服以家次。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芬华。”

“有何问题？”

“商君以爵位利诱秦人上战场杀敌得军功，百余年来令秦人重利轻义。昔日左丞相李斯自楚入秦，为的是什么？吕不韦奇货可居，为的是什么？秦人本就重利，现在反倒是一个个趾高气扬的指责起来，不可笑吗？”

曹秀对此是嗤之以鼻。

秦人重利明明就是商君开的头。

现在倒好，反倒是指责他？

况且黔首服役而得钱粮，曹秀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了让秦国同意，他甚至想到由商贾出钱。可他万万没想到叶壮能黑到这种程度，直接把钱给黑了，还摆出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简直就是连土匪都不如，还说让黔首念他们的好。

就一句话，恶心！

“曹君……慎言！”

第86章 秦人重利，被PUA的扶苏

扶苏忍不住咬牙怒斥。

他知道曹秀说的有道理，甚至与他的某些理念不谋而合。秦人重利，这是不争的事实。秦国凭商君之法，的确在最短的时间内横扫六国，却也有诸多隐患。只是被人当面戳脊梁骨，他自然心生不忿。

“秦法使民有功而受赏，有罪而伏诛，此为秦法根基。”曹秀顿了顿，继续道：“既是如此，秦人又怎能不重利？郡守所担心的事，吾都知晓。换个思路，伱会发现这还是桩好事。”

“还是好事？”

扶苏嘴角抽了抽。

你小子这是要变法啊！

变法者，可有好下场的？

商君变法，最后落个作法自毙。

况且这算哪门子的好事？

扶苏上下打量着曹秀，算是看明白了。曹秀可是反贼啊，他这波明摆着就是想坑秦国，好方便他以后造反推翻秦国。

哼，雕虫小技还想瞒过我？

“你们都陷入到个怪圈中，好像觉得这事只要开始搞，就能很轻易的实施，会用到大量的士卒戍卒。实际上能雇得起士伍保护的，那肯定都是有些闲钱的中商，只会用到极少数的士伍。”

“嘶……还有呢？”

扶苏愣在了原地。

有道理啊！

这年头来往不便，正常商贾别说跨郡了跨县的都是极少数。而豪商巨贾家里都有死士僮仆，正常也用不着。只有那些不上不下的商贾，可能需要雇士伍保护。

“比方说你现在要找戍卒保护，你会找什么样的？”

“身强体壮弓马娴熟，精通各类兵器，最好是历经诸多战事而不死的百战锐士。还有就是得将生死置之度外，别遇到山匪就吓破了胆子……”

“额，百战而不死的锐士就甭想了。就算有，这类人也瞧不上这点蝇头小利。咱就说寻常正卒戍卒，也会自里面挑选最强的，毕竟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有道理！”

扶苏默默将其记在心里。

他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这事就简单了。”曹秀耸了耸肩，“舍得花钱雇佣士伍的商贾并不多，每次也都会挑选最强的正卒。小苏若是服役，面对如此机会，是否会拼命训练以此争取到商贾青睐？”

“很多人都会。”

“这难道不是桩好事？”

“……”

扶苏是沉默以对。

同时，思绪开始快速运转。

这还真是桩好事！

始皇帝东巡前，其实李由就曾上书提到此事。这两年天下太平，很多正卒训练起来都没啥激情，更有甚者是随便应付了事。还有的为了逃避戍卒之役，让人打断自己的手脚。

“我再举个例子。”曹秀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按郡守他们所言，不给戍卒钱财让他们护送商贾。若是遇到山匪，你信不信他们很可能会一走了之，甚至还会联合山匪抢夺商贾。毕竟他们拼死拼活，得不到任何好处，为何要拼命？”

“他们若是擒拿山匪，还能得爵位赏赐。若不战而逃便是触犯秦律，亲人邻舍皆需连坐！”

“嘿嘿，有不在乎这些的。”

曹秀阴恻恻的开口。

这种人，他是见的多了。

就比方说刘季，他放走了服役的人然后自个跑了，可苦了吕雉被连坐抓走。被关押在监狱内遭人欺辱，若非任敖出面相助，指不定会被欺负成什么样。再后来落败逃命，刘季更是要将自己的子女踹下战车，得亏是夏侯婴心地善良屡屡相救。

这事老刘做的，别人也做的！

想成大事，自然得要舍弃掉些许。

儿女私情，反倒令人束手束脚。

“所以，以利许之？”

“对啊。”曹秀理所当然的点头，“这钱分两次给，出发时得给定钱。送至目的地后，再结清尾款。正卒为得到尾款，自然会拼命。而且他们若不幸战死，这尾款也将给他们的家人，同时商贾还得出笔抚恤金。”

“那为何不开始就结清呢？”

“你傻啊，刚开始就结清谁还干活？”曹秀对此是嗤之以鼻，“正常商贾与士伍相比较，那肯定是处于弱势的。不必担心货物送到后他们不给钱，就算没钱也还有货物可以抵债。可士伍得钱后就跑了，那商贾不得哭死？”

扶苏连连点头。

曹秀这小脑袋瓜子还真好使！

按其所言，的确是好处多多。

不过若商贾运送的货物价值较高，可能也会令士伍眼红。若是偷摸勾结山匪，到时候再与山匪平分货物。这种事自然也有可能发生，但可能性还是比较小的，主要还是得合理的安排。

“曹君还真是聪慧过人！”

“聪慧也没用……”

曹秀摇头叹息，满脸无奈。

他这么干并非是想给秦国续命，只是他看不过去而已。镖局利用得当，对张良等人也有好处，方便他们能至各个郡县。毕竟打着官方旗号，有几人会严查的？

“曹君勿要妄自菲薄，正所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子曾经曰过：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人皆可以为尧舜，曹君所为利民利国，正是尧舜之举。”

“别舔了，舔过了哈。”

“？？？”

扶苏瞪着眼。

他虽然听不明白，但绝非好话！

他好言相劝，为何要辱他？！

“吾以为这事还是能试试的。”

“怎么？”

扶苏压下心中火气，认真道：“曹君既然知晓其中利害关系，身为秦吏也当再试试。写封奏疏呈于郡守，或许他就能改变心意。哪怕他无法决策，也必会将此事一一上呈。届时真的不同意，曹君也算是尽自己所能，不必再有愧疚负担的念头。”

“有道理啊！”

曹秀闻言顿时连连点头。

“所以……”

“所以这事就交给你了！”

曹秀笑着站起身来。

小苏这人还真不赖，关键时刻总能给他启示。有的时候他过于钻牛角尖，这时候就需要像小苏这样的人站出来，并且是勇于承担责任。

“阿这……我……我不是这意思！”

扶苏连连摆手。

他这几日睡眠是严重不足，每日都得挑灯夜战。晚上批阅文书，白天传授稚生学问，忙的是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还好今天文书批完后，能稍微歇息段时间，补个好觉。

结果倒好，曹秀又要让他干活？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曹秀无奈道：“这回造纸坊赐爵的事，因为你刚来就没获得爵位。你放心，镖局这事若能成，我保证给你申请个公士爵位。”

“不是，我是……”

“咋？你还想要个二级上造爵位？”曹秀皱起眉头，颇为不悦道：“年轻人别这么贪心，做人要踏实，一步一个脚印。眼光放长远一点，别总计较眼前得失，能学到东西才是最好的。正常人谁跟你讲这些，我都是为了你好才和你说的。”

“……”

扶苏有种被人PUA的感觉。

“行了，我看好你呦！”

曹秀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小苏……不，酒还真是个好东西。

本来他满肚子的怨气和愤懑，喝了壶酒再加上小苏的劝导后，他还真的想通了。看来以后晚上若有想不通的事，他就拎着酒去找小苏聊聊，没准就能想通了。

“曹君，不是……”

“曹君！”

看着曹秀渐行渐远，扶苏傻眼了。想到自己方才说的那些话，他恨不得是给自己两嘴巴子，他闲着没事说这些做什么？

这下好，轮到他自个作法自毙了！

天杀的曹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