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自低空
作者:霄崖隼鹰 | 分类:青春 | 字数:109.1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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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玫兰之死
瑞特的电报上写的是院“韦尔克斯太太病危。速归。”
火车开进亚特兰大车站时,暮色巳经降临;整座城市被雾蒙蒙的细雨笼罩着。煤气街灯透出暗淡的光亮,在雾中变成了一个个黄点。瑞特乘了一辆马车来车站接她。一见到他的脸,她就吓了一跳,比接到电报时还惊慌。她以前可从没见过他的脸像现在这样呆板。
“她还没一”她大声问道。
“没有。她还活着。”瑞特把她搀进马车坐下,接着命令车夫:“去韦尔克斯太太家,快!”
“她怎么了?我不知道她病了呀。上个星期她看上去还好好的呀。出了什么意外吗?啊,瑞特,不会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一”
“她要死了,”瑞特说着,语气也像他的脸一样呆板,“她想见你。”
“不,兰妮不会死的!哦,兰妮不会死的!她到底怎么了?”
“她小产了。”
“小一小产一可,瑞特,她一”斯佳丽语无伦次。瑞特说的这个可怕的消息惊得她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不知道她要生孩子?”
她甚至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啊,是啊。我想你是不知道的。她一定是对谁也没说过。她想出其不意地让大家高兴高兴。不过我知道。”
“你知道?可她肯定没告诉过你!”
“用不着告诉。是我自己看出来的。这两个月她一直这么一开心,我就知道决不可能是为了别的事。”
“可是瑞特,大夫说过如果她要再生孩子就会送命的呀!”
“真的要送了她的命了,”瑞特说,接着又对车夫喊道:“哎呀,上帝!你就不能再快点吗?”
“可是瑞特,她不会死的!我一我就没死,而我一”
“她没有你那么充沛的精力。她身体一直就不怎么健壮。她只有一颗善良的心。”
马车摇晃了一下,停在了一幢平顶房门前。瑞特把她搀下车。她惊魂未定,浑身发抖,突然感到一阵凄凉袭上心头,于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也进去吗,瑞特?”
“不。”他说着,重又坐进了马车。
她匆匆奔上台阶,穿过门厅,突然推开房门,昏黄的灯光下坐着阿希礼、佩蒂姑妈和印第亚。斯佳丽想:野印第亚怎么也来了?玫兰妮说过不许她再进这个家门的呀。”里面三个人一看见她都站了起来。佩蒂姑妈咬着嘴唇,想让它们不再颤抖,印第亚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悲伤却毫无敌意。阿希礼神情呆滞,像在梦游,当他走到她身边把手放到她手臂上时,说起话来也像在梦游。
“她说想见你,”他说,“她说想见你。”
“我现在能见她吗?”她转过身对着玫兰妮的房门问,门是关着的。
“不。米德大夫现在在里面。我很高兴你来了,斯佳丽。”
“我是尽快赶来的,”斯佳丽一边脱掉帽子和斗篷,一边说,“火车一这不是真的一告诉我,她好些了,是不是,阿希礼?快告诉我呀!别这么愣着!她不是真的一”
“她一直说要见你。”阿希礼盯着她的眼睛说。从他的眼神里她巳经看到了问题的答案。刹那间,她的心跳停止了,接着便是一种奇异的恐惧,一种比焦虑和悲哀都更强烈的恐惧在她的胸中跳动着。这不可能是真的,她一边拼命压下这恐惧,一边激动地暗自想道。大夫也常常会弄错的。我决不相信这是真的。我也决不能让自己相信。如果我相信这是真的,我就会尖叫起来的。我一定要想点别的。
“我不相信!”她一边大声喊着,一边盯着那三张拉长的脸,仿佛是在向他们挑战,看他们敢不敢反驳她的话,“为什么玫兰妮不早告诉我?要是我早知道,就决不会到玛丽埃塔去了!”
阿希礼好像清醒过来了。眼里流露出痛苦的神情。
“那好吧,宝贝儿,不过,稍等一会儿,”大夫说,语气和蔼了些,“来吧,斯佳丽。”
他们踮着脚走过过道,来到关着的门前,大夫用手紧紧抓住了斯佳丽的肩膀。
“你听我说,小姐,”他简单地悄声说,“不准歇斯底里地大喊,不准对她作什么临终忏悔,否则的话,我拧断你的脖子!不要这么装傻盯着我。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兰妮小姐应该平静地死去。你决不能为了让自己的良心过得去而对她讲任何有关阿希礼的事。到现在我还从来没伤害过一个女人,可如果你在那儿说了什么一我会跟你算账的。”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巳打开房门,把她推了进去,然后随手又关上了门。小小的房间里只有一些不值钱的黑胡桃木家具,灯用报纸罩着,房间显得半明半暗的。这房间像女学生的宿舍一样,既小又古板。那床头板很低的狭窄小床,那用绳环系起来的素色网眼窗帘,那洁净而褪了色的碎毡小地毯与斯佳丽那间豪华卧室里那些精致美观的雕花家具、桃红色的锦缎帷幕和绣花地毯真是天壤之别。
玫兰妮躺在床上,床罩里的身躯巳萎缩扁平得像个小女孩。两条黑辫子在脸的两边披着,闭着的双眼深深陷在两个紫色的圆圈里。一看到她,斯佳丽便背靠在门上,呆住了。尽管房里很暗,但仍能看出玫兰妮脸色蜡黄,没有一点血色,鼻子也巳陷了进去。在这之前,她一直希望是米德大夫弄错了。但她现在明白了。战争期间她曾在医院里见过很多脸上呈现出这种枯槁面容的人,她完全知道这预示着什么不可避免的结局。
玫兰妮要死了,但斯佳丽一时不肯相信这是真的。玫兰妮不会死的。她不可能死。在她斯佳丽这么需要她的时候,上帝是不会让她死的。以前她从没想到过自己需要玫兰妮。但现在,这感觉却像汹涌的潮水一般涌到她面前,一直涌人她心灵的深处。她一直依赖着玫兰妮,正像她依赖自己一样,可她却从没意识到这一点。现在玫兰妮要死了,斯佳丽才意识到自己离了她是没法活下去的。此时,当她踮着脚心慌意乱地穿过房间向玫兰妮安静的身体走去时,这才意识到,玫兰妮一直是她的剑,是她的盾,是她的安慰,是她力量的源泉。
“我一定要抓住她!决不能让她走!”她一边想着,一边在床边坐了下来,慌乱中衣裙竟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急忙抓住床罩上那只软弱无力的手,谁知那只手是冰凉的,把她吓了一大跳。
“是我,兰妮。”她说。
玫兰妮的眼睛睁开了细细一条缝,接着,仿佛因为果真是斯佳丽而感到心满意足似的又重新合上了。停了一会儿,她才吸足了一口气,轻声说:
“你答应我吗?”
“嗯,我什么都答应你!”
“小博一你照料他。”
斯佳丽只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只能点点头,又轻轻捏了捏握住的那只手,以示同意。
“我把他交给你。”说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微笑,“以前,我把他给过你一还记得吗?一在他生下来之前。”
还记得吗?她怎么忘得了那个时刻?她记得清清楚楚,仿佛那可怕的一天重又回来了。她能感受到九月里那个中午的酷热,她记起了自己对北方佬怀有的恐惧,她听得见士兵们撤退时的脚步声,她记起了当时玫兰妮曾乞求她,假如她死了,请她带孩子走一她还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地憎恨玫兰妮,还盼着她死。
“是我杀了她,”她因迷信而极度痛苦地想着,“我曾多次盼着她死,上帝听到了,所以现在才来惩罚我。”
“哦,兰妮,别这么说!你知道你的病会好一”
“不。请你答应我。”
斯佳丽一下哽住了。
“你知道我会答应你的。我一定像待自己的孩子那样待他。”
“大学呢?”玫兰妮用微弱而单调的声音问。
“嗯,是的!让他上大学,进哈佛,到欧洲去留学,他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一还有一还有一一匹小马一我还要给他上音乐课一哦,求求你,兰妮,一定要挺住!一定要尽力挺住!”
又是一阵沉默,玫兰妮脸上显出了拼命想用力说话的样子。
“阿希礼,”她说,“你和阿希礼一”没说完,她的声音又颤抖地哽住了。
玫兰妮一提到阿希礼,斯佳丽的心便突然停住了,只感到全身像花岗岩一样冰凉。原来玫兰妮早知道。斯佳丽把头伏在床罩上,想哭却哭不出来,她的喉咙像被一只冷酷无情的手掐住了。玫兰妮并没被蒙在鼓里!此时斯佳丽巳不再感到羞愧,也不再有别的什么感情,有的只是深深的懊悔,懊悔这些年来竟一直在伤害这位温柔善良的女子。玫兰妮早知道一然而她却一直是自己忠实的朋友。啊,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让她重新再过一遍这些年该有多好啊!她将决不允许自己的目光再与阿希礼的目光相遇。
“啊,上帝,”她迅速在内心祈祷着,“恳求你让她活下去吧!我要弥补自己对她的过失。我要对她非常好。我一辈子再也不跟阿希礼说一句话,只求你让她康复吧!”
“阿希礼,”玫兰妮有气无力地说着,伸手摸了摸斯佳丽贴在床罩上的头。她用拇指和食指拉了拉斯佳丽的头发,但却像婴儿似的一点力气也没有。斯佳丽明白了她的意思,知道玫兰妮是想让她抬起头来。但她不敢抬头,不敢与玫兰妮的目光相遇,因为那目光早巳把她看透。
“阿希礼。”等玫兰妮轻轻又叫了一声,斯佳丽这才控制住了自己。当她在最后的审判日面对上帝,从他的目光中看出对自己的判决时,也不会比现在更难受。她的灵魂在畏缩,但她还是抬起了头。
然而她看到的,依然是那对可爱的黑眼睛和那张温柔的脸,只是眼睛巳凹陷了进去,现出了弥留时的呆滞,而那张嘴正用力地喘息着。脸上并没有一丝非难和谴责,也没有一丝恐惧一只有焦虑,担心自己再也没力气说话了。
这一切大大出乎斯佳丽的意料,她一时竟不知所措,甚至没感到如释重负。过了一会儿,当玫兰妮的手抓得更紧时,一股暖流涌上了心头,这让她对上帝充满了感激,接着便做了平生第一次谦恭而无私的祈祷。
“感谢你,我的上帝。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我还是感谢你没让她知道。”
“阿希礼什么,兰妮?”
“你会——也照顾他吗?”
“哦,我会的。”
“他很容易一伤风的。”
接下来是一阵停顿。
“照顾——他的生意——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