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宁是条狗
作者:晚晚生凉 | 分类:现言 | 字数:48.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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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陈烟日记5】
许诺今天又偷懒,在宿舍睡大觉。我一个人坐在画室,对着那幅未完成的画稿,老僧入定般地枯坐着。
最近,我睡眠质量极其不好。夜里总是做那些乱七八糟的荒唐的梦。
我总是梦见万宁,她眼角挂着泪水,眉心画着花钿,颈脖洁白颀长,薄薄的轻纱雾一般地覆在她娇好的身体上……那旖旎的画面无数次地出现在我梦中,令我亢奋不已。
我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烟,你清醒一点吧!
那是万宁,像花儿一样纯洁的万宁,我怎么能对她有那些不可告人的遐思?
中午我没有回宿舍,就着矿泉水,啃着硬硬的面包。我得快点把这幅画画完。
其实,我并不太喜欢画画。
我更喜欢雕塑,那光洁的泥胎在手心里,像她柔软的皮肤。
但是,我现在是陈尘,美院十年也难出其一的陈尘。他的画作,早在他上初中时便拿了国内数一数二的艺术大奖。
为了不让别人心生怀疑,我一直在模仿着陈尘,画他喜欢的画,做他喜欢的事,喜欢他喜欢的人。不,他喜欢的人,是那个背他下山的小女孩,是大冬天给他摘柿子吃的小姑娘,而我喜欢的万宁,是那个会大肆狂笑会冷不丁地给你一脚的万宁,是那个会趴在你怀里默默流泪的万宁。
我想起那个起风的夜晚,伤心欲绝的她把笔记撕碎在夜空中,那场纷扬似一场雪久久地冻住我破碎的心。
对不起,阿宁。
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无奈,如蝼蚁的我,又能怎么样呢?
早上接到一通电话,是二舅公打来的,他说他回国了,叫我有空去见他。我心中是愤懑不悦的,当初家里为了给陈尘治病,花光所有的积蓄,走投无路了,妈妈给他去过电话,他却并没有给过我们任何帮助。不得已,我为了那区区十万块放弃了一中和万宁。如果不是为了钱,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
这些年我不敢去找她,心中愧疚无以回转。我对不起她。敏感脆弱如她,我对她的伤害,要如何去消弥?
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这个时候,她应该快毕业了,不知道她会回C城还是留在南城。
我扔下画笔,烦躁无比。
窗外的蝉啾啾地叫着,炽热的风席卷而来。
万宁,我不乞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能过得好一些。我这样的一条烂命,怎么忍心拖累你?
我跟妈妈争过吵过,为了她。
妈妈把失去陈尘的过错一股脑儿算在她头上,她说,如果不是她,陈尘不会死!
妈妈不明白陈尘的心,但是我知道。那白纸一样的陈尘,他的爱,比天上的太阳还炙烈。
至死方休。
我重新拾起画笔,茫然地对着画布。
“陈尘,surprise!你看谁来了?”
许诺突然跳了出来,当看到他身后那风尘仆仆满脸倦容却笑得极灿烂的姑娘,我彻底,懵圈了。
她甚至没有参加毕业典礼,一完成论文答辩就孤身南下花城来找我。不,她不是来找我的。她根本不知道我顶替了陈尘的身份,她是来找陈尘的。即便陈尘已死一年多,她还是……还是跑了千里之远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探寻他生平生活过的轨迹。
这个让人又怜又爱的女孩儿啊!
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心中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欢喜。
拥抱住她的那一刻,她便认出了我。我曾问她,我和陈尘长得那么像,你是怎么区分我俩的?她说,你身上有一股特别的味道,一缕来自灵魂深处的芬芳。说这话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一星河的星辰在里面闪烁。
她把许诺支了出去,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知道她指的什么。
她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放弃自我替代陈尘而活着。
我想,她会明白的。
她精神状态似乎不大好,果然她受不了这南方的暑热,一下就病倒了。她发着高烧,说着胡话。我给她吃了退烧药,她躺在我的床上,一张脸烧得通红。粘稠的汗水糊在她身上。空调呼呼地吹着,她依然滚烫,像一只刚下锅的螃蟹。
我抚摸着她的脸,那滚烫的温度顷刻就灼伤了我。
“陈烟,陈烟。对不起,对不起。”
她紧紧地抱着我,柔软如花瓣的脸贴在我灼热的胸口。温热的泪水,打进我幽暗的心里。
她的光洁的肌肤,在我手里如柔软的泥胎,混杂着挥散不去的激情。她像那一汪清澈的青萝湾,瞬间溢满我的心湖。
无数个冰冷幽暗的夜里,我无数次地想象过她的身体,她怒放生命时的婉转柔媚。我想她,我念她。我想要她。想和她一起绽放,碎裂,坠落深渊。不要理会爸爸的伤痛,不要在意妈妈的哀嚎。我只要,拾起她的心碎,一瓣瓣缝补好,还一个完整的她。
此刻,南国炽热的夏日,那女孩儿蜷缩在我怀中,颤栗着,流转着,哀哀而泣。我看见她心腔中数不清的裂痕,在漫延,在崩塌。枕席上的落红是花儿凋零时泣下的血泪。
她的心,还好好的在我这里存放着。
宁宁,宁宁……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的斗室里飘来飘去,像鱼儿喁喁而语。
我听到她的回应。
她说,我希望来世你是一尾完整的鱼。
我站在岸边,望着幽深的青萝湾,茫然失措。
她大病一场,吃了药,好些天才退了烧。整个人憔悴不堪。
许诺搬回了家住,他把宿舍留给我。
我煲了粥给她喝,她坐在窗台下,慢慢地喝着粥,窗外的光影摇晃着,落了她一脸。
我喜欢看着她温婉闲适的样子,平平淡淡,与世无争。
如果要争,我会去争的,去爸妈那为她争取一份宽容。原本错不在她,为什么要把这样的罪孽加在她身上?
猛然想起陈尘祭日我失控的样子,我叫她滚,我说永远也不要见到你,当着众亲朋的面,我把她推入深渊。
导师打电话给我,让我上他家去找他,关于毕设。电话里他似乎很高兴。我跟她交待几句,便去了。
导师谈性甚欢,他翻着我的设计稿,说了一大堆鼓励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只想快些回宿舍,她还病着。
导师见我恹恹的,说了一句,“临近毕业,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陈尘,你是我带过的最优秀的学生,你一定可以的!”
回宿舍的路上,我买了一束花,我想她会喜欢的。
推开门,一片阒静,空空寂寂。
床铺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好像,她从不曾来过。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是她洗发水的味道。
她走了。
连声告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