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充沛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山峰上，一头黄牛正专心致志的盯着两只碳烤山鸡发呆。

罗先挽了下袖口，时不时给两只山鸡翻个面、加些作料。眼见其中一只的颜色已经焦黄，鸡油滴在炭火上炸的哔哔啵啵，浓郁的肉香撩拨的老黄牛不停地哼哼。

“哎~！我说你别看了，快来试试西陵的山鸡，特肥！”罗先冲着山崖边的男子招手，男子应了声好向罗先走去，方才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山门前的宁缺身上。

“已经进去了。”男子说完接过一只鸡腿。

“恩，再有半天。。。嚯~~烫烫烫！啊，再有半天他们就能到神殿。”罗先撕下一大片鸡胸扔到嘴里正嚼的起劲，心思完全不在对话上。

男子讪笑，也在鸡腿上撕咬了一口，甫一合嘴就有大股鸡油从嘴角淌出来。他皱紧眉头赶紧用手抹了把下巴，剩下的连肉带骨头都塞到了老黄牛的嘴里。

“刚刚在崖边感受元气波动，神殿周围似乎还有几处颇为强大的存在。。。看来进西陵的不只是我们。”男子接着说。

“哼！三年前西陵搞的那么大阵仗，今天我书院的弟子要找回面子，这么大的事还不来几个闲人凑凑热闹？大河那个练字的要来，悬空寺也要来。。。我说你们魔宗这次是谁来了啊？”罗先在几个手指上轮番吮了一遍。

“。。。一个晚辈罢了，修为太差也不敢让他现世。。。明宗如今人才凋零，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人物。”

“啧啧啧~~~哎呀，看看这一身元气旺的跟上火了一样，这个也叫修为太差？魔宗都出怪胎嘛？”罗先闭目凝神感受着天地间元气的细微波动。。。此时的唐远在西极古道上赶路，心头忽然莫名其妙的一紧。

“呵呵，您见笑了。。。说起来，宁缺，才应该是我明宗千年不遇的良才！”

“你不是想带他回漠北吧？”

“恩”男子略一沉吟“但去不去是他的意思。”

“我明白了。。。”罗先再没有吃鸡腿的雅兴，起身理了理衣袖“之前感悟昊天变化时就有所感悟，他这次上西陵注定要永堕魔道的。。。他要跟你走就走吧。”

这是宁缺的命数，昊天注定如此就无人能够改变。

罗先也一样，即便已经依稀看到未来也无力改变，就算这次阻止宁缺上西陵，他还是会有其他方式入魔，与其大费周章的迂回，不如顺其自然的发展。有时候，太早知道结果也是一种不幸，自从柯浩然走了以后，罗先越来越能体会到这种无奈。

“不过，宁缺入不入魔还要有一场机缘在里面，需要你出手帮他一把。。。今年也是你第二十三年了吧，说不定这也是你的机会。”

男子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一阵悸动。不是兴奋，更不是悲伤，只是想到不久之后天地间即将发生的巨大变化，想到自己也在这场巨变中推波助澜，不禁心驰神往。随即问道：“老师，如果有一天，我无力保护宁缺怎么办？如果是昊天要灭了他怎么办？”

“尽力去做，拼性命也在所不惜。。。”

罗先盯着眼前跳动的篝火沉声说：“相信我。。。毕竟，我也曾经做过大师兄。

男子释然，他微笑着望向西陵蜿蜒的山道，腰间的水瓢随风摆动。。。

“我其实希望你能留下来。。。”终于，老道士先行打破了沉默。

“为什么？”桑桑反问。

“一是你功课还没结束，现在还没有成为光明大神官的能力；二是，神殿需要你留下。”

“恩。。。你知道。。。我对这两条都没什么兴趣。”

桑桑搓着衣角，试图避开老道士的目光，她不想再看到这位已近残年的老人失望的神态。这种人近暮年的表情多多少少都有种让人痛彻心扉的绝望。

“你知道的，我只是宁缺的侍女，他没出名以前就懒，夏天到了都不知道把冬天的衣服洗净收好，饭凉了也不会自己热。现在他出名了是个大人物，身边更不能离开人了。我想没了我他一定过得不太好，换别的人伺候他也不一定能用的惯。。。”桑桑尽量把意思表达的委婉一点。

终于沉默着听完桑桑一大段的胡搅蛮缠，老道士颤巍的站了起来。他没办法逼迫桑桑留下，因为他期望的是有朝一日桑桑能够继承光明大神官的衣钵，所以仅仅是留住桑桑还不够，更要她能心甘情愿的学习昊天道法，如果是桑桑本身不远承接昊天的荣辉，纵然是将她永远困在西陵也无济于事。

曾经威伏宇内奉天行旨的知守观主，此刻确实就是一位上了年纪的普通老人，取代他风光的是一脸萧索的无奈。

宁缺和陈皮皮拾阶而上，两个人的脚程都不算快。

陈皮皮是委实快不起来了，在马车上足足憋了三个月，忽然一天里要攀爬千仞有余的西陵山道，就算运用上知命境界的神通，对于本来身体素质欠佳的十二先生而言还是颇为费力的。

陈皮皮抹了下额头的汗水，大喘着气把宁缺强拉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下。

第65章 充沛

“呼~~歇会，宁缺，你要是着急就先走，顺着路一直上去，就是昊天神殿，门口有知客道人。。。。。。你交了拜帖就会有消息了。”

“我不急，你歇会我们再走。”宁缺应着话，顺便低头紧了下绑腿。

不急？骗谁。

陈皮皮看着宁缺俯下身的后背，嘴角撇出一丝苦笑。

如果不急，那三年里相思又不得见，被折磨到夜不能寐的痴人又是谁呢？

并非不急，只是纠结罢了。

也许，越是希望即将实现的时候越是不想让它靠近的太快吧，倘若结果不若自己想象的一般如意，失落的苦楚就会来的更加猛烈、更加痛彻。宁缺心里的旧伤依然疮痍可怖，他只是不想再一次被伤害。

其实，当初从书院出发的时候，陈皮皮就怀着一个十分不应景的问题要宁缺回答，他犹豫了一路没能说出口，事到如今反而变得更加棘手了。

陈皮皮掂量着宁缺的心情，试探着说道：“宁缺，我有句话想问你，可能现在问不太适合，但下了山再问就迟了。”

“你先问问看吧。”宁缺回答的很爽利。

“那我可就问了。。。。。。这次接了桑桑下山之后，你打算怎么安置书痴呢？”

还不待宁缺回话，陈皮皮又补了句：“我不是故意这么问，只是这三年她没少来，你一直不肯见她，所以她就托我问你。。。。。。书痴说，不管你什么态度，她会一直等你。她还说好羡慕桑桑，如果今生注定只能你们两个在一起，那她就守在墨池边终生不嫁，希望下辈子能早点见到你。。。。。。”

宁缺憋着气听陈皮皮说完，才敢叹出一口气。他觉得嗓子好烫，一股射流顺着胸腔上涌，顶到眼睛不自觉的开始湿润。

怎么处置书痴？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决定她的人生呢。在漠北第一次看到莫山山，和她品评自己的书法，宁缺收获的除了美人的钦慕外。

更有种寻觅知己多年、一朝得见的惊喜，那个时候，他是喜欢她的。在魔宗总坛里生死相随的誓言，更是把喜欢变成了感动，宁缺曾经幸福的以为，莫山山就是值得自己倾注一生的女子。

直到桑桑离开之后，宁缺幡然醒悟：原来世间还有一种女子，能胜过倾城美貌的佳人，比阳春白雪的知己贴心，更可以超越俗世品评的虚名。虽然她字不好看，长的一般，出手也不大方。

对于莫山山，宁缺心里留下的仅是深深的愧疚了。

良久，宁缺站起身子，望向远处随意沉浮在云海之中的西陵群山，丰沛的浩然气一扫心中阴霾。他架着陈皮皮继续向西陵顶峰走去，口中念道：“先把桑桑接回来，等到了长安，我亲自告诉山山答案。”

五月。昊天的恩泽早已将春意洒遍整个世间，无论是大唐皇宫中还是燕国京郊破庙外，都开满了桃花。

昊天也是不公平的，所以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的桃花能开的比桃山更多，更美。千万桃树将这座突兀的高山装点得瑰妍无比。

桃花虽美，然而对于世间比桃山上的花瓣更多的教众而言，在这座山面前，那些花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微不足道——它在西陵，它上面有座神殿。

在教众们的眼中，这座山的山顶无疑是世间最高的地方。越高的地方离昊天便越近，起手可摘星辰，洗耳可聆神旨。

教众们在时间各地对这座山以及山上的人跪拜，却从没人敢登上桃山，怕自己的脚脏了心中的圣地。桃山上的鸟儿们也习惯了这种清净，所以当它们听到脚踩在桃花上的声音时，都疑惑的回头望去。

那是一头牛。一头没有丝毫不平凡地方的老黄牛，就这般平凡的踩上了桃山。

牛背上坐着一个普通的人，戴着笠帽，穿着草鞋，腰间拴着酒葫芦，唱着难听的歌。唯一有些不普通的，便是这人很高。

仿佛比桃山还要高。

这世上比桃山更高的人，只有罗先。

浮沉随浪记今朝？鸟儿们听不懂这歌，只觉得这比乌鸦叫的还要难听些，有些无趣的飞走了。

随着鸟儿们的翅膀扇动，空旷的山谷中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好歌。”

“歌确实是好歌，可以我唱的太难听。”罗先笠帽下的面色微黯。“这是师弟最爱唱的一首歌。”

山顶的声音沉默斟酌了一下辞句，缓缓开口，略带一些恭敬与哀悼：“对于轲先生的事，我等均感惋惜。轲先生此番单剑入明宗，立不世之功，实在让人心向往之……”

“看来师弟说的不错，在这座山上呆久了的人，脑子都不怎么好使。”罗先打断了他的话，略带嘲讽说到：“脸皮都撕破了，还玩这些虚的作甚？若非你神殿中人插手，我师弟又岂会就这般死了！”

“上月，我向你西陵掌教以及手下那帮神棍，还有你们背后那座破观里的那个装神弄鬼的老道连下十三封战书而无人敢应，那我便只好登山访友，坐而论道。师弟生前常说想要来见识见识西陵之道，今日我这做师兄的，便来替他了这夙愿。跑得了道士跑不了观，想来你们总不至于连知守观也弃了才是。”

山顶声音微微一窒，轻叹一声。

“既然如此，请。”

罗先骑着黄牛，黄牛向山上行十三步。

“退我十三封战书，今日便让我十三步？早知道我就修书三千，你们直接把我让上桃山得了。”罗先嗤笑道：“这是打架，死要面子活受罪。”

十三步后，是一方大石，转过大石，便现出一道乱石铺就的小径。小径上有桥，桥下有流水，水中有鱼，水边有桃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桃山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些拦山白雾以及雾中的万千凶险。小径很直，山势平缓，山中无雾，所以虽然山高，但眼力稍微好点的人依旧不难看见小径尽头的那方飞檐。

事实上，也确实曾经有过一些人，甚至包括知命境界的大修行者，都曾经耻笑过这条如儿戏般美则美矣无甚大用的小径。

但历史用无数例子证明，任何敢于轻视这条小径的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传说中，曾有无数虔诚的信徒和心高气傲的挑战者曾想逆桃山之意而上行，然而千年以降，一个成功的也不曾有，就连活着下来的，都少之又少。

小径中没有大阵师留下的恐怖元气将闯入者撕成碎片，只有昊天教义凝结而成的无数智慧结晶而形成的威压，让人根本没有继续向前的勇气。行一步已是万难，更何况，这条路根本就没有尽头！

一路前行，前方的飞檐似乎近在咫尺，却永远也没有真正触摸到的那一瞬间。就像是烂柯寺的长老们苦苦求索的那些散布在天地之间等待自己去领悟的智慧，路漫漫其修远兮，上下求索而不可得，四周桃花仍在而人面不复，这是种何等样的悲哀。

是阵，其名曰“道”。

“桃花迷眼，弱水乱心，好一座大阵。”

这里是桃山，是全天下对昊天教义领悟最深的地方。背后有知守观这样的不可知之地。这样一个地方，自然不是那么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