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雷声轰鸣，落雨倾盆，远远望去旧城墙像一条长长的黑龙，连绵孤寂驻立于茫茫雨雾中。

因为雨下得太大，前来瞧病的人比平时少了将近一半。

司娆手按在柳嘉敏的手腕上，眉色越凝越深，把完脉直言不讳道：“我上次给夫人开的药，夫人没服用吧，否则病情怎会加重，而且我让夫人半个月之后过来复诊，怎么拖到现在？”

柳嘉敏害怕的脸孔几乎变了形状，睁着一双红肿不堪的哀凄凄道：“神医，我的病是没治了么？”

司娆脸色微沉：“你不遵医嘱，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法医治。”

柳嘉敏呜呜咽咽哭泣起来：“神医，并非我故意不遵医嘱，实在是……”她嘴唇抖动，难以启齿，“家中贫寒……”

司娆淡声打断她：“我记得上次我并未收夫人诊金和药钱，怎么夫人还说家中贫寒？”

柳嘉敏脸色立刻涨得通红，咬住唇不说话了。

“夫人若不肯说实话，这病实在无法医治。”

司娆看了一眼吉祥，吉祥正要叫下一位，柳嘉敏急道：“我说，是我夫君嫌药味太重，将药全都扔了。”

说着，她泪如雨下，形容更是悲伤，“我实在没法子，想过来找神医，却连盘缠钱都凑不齐，所以才耽搁至今，还请神医发发善心，救小妇人一命，神医放心，这一回，小妇人一定谨遵医嘱，按时用药。”

司娆淡声道：“我这里并非开善堂的，岂容夫人随意糟践药材，还有！”她顿了一下，“我叮嘱过夫人千万不可再行房事，你却置若罔闻，不仅害了夫人你自己，还会害了对方。”

柳嘉敏顿时臊得无地自容：“我……我也是迫不得已，夫君他……”

司娆冷笑道：“有些话，夫人不必跟我说，但身为医者，必须要奉劝夫人一句，千万不要做害人害己之事。”

她不再说话，埋下头开始写药方，然后递给了柳嘉敏，“这是夫人最后一次机会，五日后再来复诊。”

柳嘉敏愣住：“五日？不是半个月么？”

“夫人病情加重，医治起来很是棘手，五日后我需要视病情好转情况，斟酌换药。”

“多谢神医。”

柳嘉敏刚离开，就有个熟人走了进来，司娆一见是容卿，以为他这回是带着夫人一起过来瞧眼睛，没想到他依旧是一个人来的。

他脸色苍白，眼里尽是血丝，胡子拉碴更显憔悴，就像第一次在大街上见到他时，丧魂落魄的。

“神医，天生白首白眉能治么？”

司娆一下子就想到了慕容心，又是震惊，又是疑惑：“这位公子说的是谁，男人还是女人，大人还是孩子，病人又在哪里？”

容卿似有犹豫，想了一下道：“是个女孩，她……”他顿了顿，“一生下来就白首白眉，全身肌肤也是雪白，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孩子，像个……”

怪物两个字含在舌尖滚了两滚，他又咽了回去。

司娆眉心轻轻蹙了一下，半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容卿，这才发现慕容心眉宇之间竟和他有几分相似。

还有一对几乎相同的琉璃色眼眸，只是慕容心的眼眸颜色更淡一些，本来得了白化之症的人眼睛颜色就偏淡，她根本没有想到其它方面。

她略作思忖，问道：“公子可否将孩子带过来，让我瞧瞧？”

容卿很是为难：“孩子不在我身边，我只是想问问神医，这种病能否医治？”

“不能！”

容卿眼睛里掠过一丝忧伤和失落，苦笑了两声道：“我就知道，她就是个怪物。”

司娆顿时怒了：“公子慎言，孩子不过是得了白化之症，除了全身白毛，肌肤雪白，其它与常人相差无几，孩子生病已经很可怜了，公子何故骂人是怪物！”

司娆的义愤填膺让容卿愣了一下，他以为神医是个没有情绪，冷冰冰的怪癖之人，没想到竟突然冲他发火，好像骂了他的孩子一样。

他颇为不解，同时又心生惭愧：“神医息怒，是在下失言了。”

司娆冷笑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我问你，那孩子是不是公子你的女儿？”

容卿浑身一震，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与难堪，矢口否认道：“我的孩子很正常，黑发黑眉，才刚满月不久。”

司娆看他脸色，几乎可以认定他就是慕容心的父亲。

那日有许多人看到慕容心满头白发，还有人大放厥词，污蔑慕容心是妖物。

京都街头巷尾必定流言四起，容卿听到不足为奇。

怪道颜初堂开张那天，萧祈看到容卿，看来未必是路过，很有可能他打探到慕容心就在颜初堂，偷偷过来探望。

想到慕容心和莫婆婆这一路走来，处处遭人非议和白眼，过得极为艰辛困顿，她忽然觉得容卿面目可憎起来。

直到现在，他还在说孩子是怪物，简直死不悔改。

转念一想，又想到莫婆婆期盼慕容心能认祖归宗的眼神，她心里忽然一阵难过，脸色缓和了几分，抬眸静静的看着他，问道：“不知公子可否看过《神仙传》？”

容卿怔了怔：“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并未看过。”

“公子回去可以阅览此书，《神仙传》里有云：老子‘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老子乃是千古圣贤之人，难道也是公子口中的怪物？”

其实《神仙传》也不过是传说，说老子母怀之七十二年乃生，生时，剖母左腋而出。生而白首，故谓之老子。

传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儿，或者说像心儿这样生而白首之人，他们不该被人当成异类，甚至于妖物。

他们是和大家一样的寻常之人。

容卿自然是知道老子的，心内有所触动，他怔了好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

司娆见他脸上似有动容之色，质问道，“所以公子不觉得自己刚刚所说的话很荒谬，也很不敬吗？”

容卿再度怔住。

其实他何尝想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何况当年音音以为孩子是个死胎，日夜流泪，以至于差点哭瞎双眼，这才让那个贱人有了可趁之机，利用如夫人，彻底毒瞎了音音的双眼。

那个贱人杀人诛心，临死前告诉音音她当年生下的根本不是死胎，而是一个怪物，白毛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