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太阳已从东方升起，明晃晃挂的天空，像是一轮燃烧的火球，司娆垂首立于丹墀下，阳光直射后背，照得身上滚烫，额头不禁流出汗，她却纹丝未动。

又过了一会儿，走过来一个内侍，她跟着内侍一路前往小佛堂，刚刚站在太阳下蒸腾许久，正是汗透重衫，此刻跟着内侍走在浓荫遮日的梧桐树下，再被晨风一吹，身上顿时凉爽不少，汗渐渐褪去。

她只觉得有些奇怪，不是宣她入宫给陆嬷嬷医腰疾么，太后为何要在佛堂见她？

前世，她曾不止一次听过萧祈提起太后，也曾听萧衍偶然提起过她。

在萧祈眼里，她是一位平易近人，亲切和蔼的老太太，他在她面前可以肆意耍赖。

而在萧衍眼里，太后却很严肃。

两个人对太后印象截然不同。

一来是因为两个人性格本就截然不同。

二来，恐怕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太后很疼爱萧祈，所以留给他的印象自然亲切和蔼，而太后对萧衍始终淡淡的，若太后像疼爱萧祈那般疼爱萧衍，他的童年也不至于过得那般悲惨。

胡思乱想间已迈入佛堂，佛堂内轻烟袅袅，一阵阵檀香味迎面扑来，非但未让人觉着热，反而更添凉爽祥和。

太后端坐于佛坛一侧，一身青灰色衣衫，几乎没有任何纹饰，发上只插了一支造型简单的青玉簪，听见脚步声，她并未抬头，依旧专注的看着心中经卷，嘴里还轻轻念诵着佛经。

司娆上前跪于地上拜道：“民女司娆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依旧不说话，司娆只得跪在那里耐心等候，终于太后合上经书，抬眸看向司娆，声音淡得听不出情绪：“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司娆慢慢抬起头，这才看清太后的样貌，太后虽年愈六十，却保养得很好，只有眼角有几条淡淡细纹，瞧上去不过四十来岁的年纪，眉宇之间依旧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一等一的大美人。

许是佛经念多了，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淡而从容，高华疏离的气度，给人带来一种莫名的威压之感。

也只瞬间一瞥，很快她便垂下眼眸，任凭太后打量。

太后指腹摩挲手中佛珠，端详片刻，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你规矩学得不错。”

“民女不敢在太后面前失礼，自当全心全力跟着秀禾姑姑学宫中礼仪规矩。”

“嗯，还算是个齐全孩子。”

只是过分美丽了一些。

不过司娆的从容气度倒的确令她意外。

她有些想不明白，一个打小就登台唱戏的小戏子，这浑身的气度是从哪儿来的，看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陆子晴，陆子晴会意，立刻从供案上取下一个细细长长的木匣。

太后又道：“哀家头一回见你，略备薄礼，你收下吧！”

陆子晴将木匣递于司娆面前，司娆恭敬接过，打开一瞧，略觉诧异，竟是一串凤眼菩提佛珠，每颗珠子大小匀称，质地结实，芽眼如目，因为它非常稀少，所以十分名贵。

她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多谢太后赏赐。”

“这串佛珠由一百零八颗凤眼菩提组成，你可知哀家为何要赏赐你这串佛珠？”

司娆轻轻拿起佛珠，微微叹道，“佛家语烦恼之数凡一百零八，太后赐民女一百零八颗凤眼菩提佛珠，是否想提醒民女要六根清净，无妄无为，断除百八烦恼？”

太后没想到她竟有些佛缘分，能懂她的意思，脸色不由缓和几分：“你倒是个聪慧的孩子，人之一生最大的敌人并非别人，而是自己的贪婪，怨恨，蠢痴，傲慢，疑惑，勤修戒定慧，息灭贪嗔痴，方能得正道。”

司娆终于明白太后话中之意，是想借佛珠劝她勿生妄念，勿要贪婪自己不该得到的。

而这个妄念正是萧祈。

她静默片刻说道：“请太后恕民女斗胆直言，人有七情六欲，物有百转轮回，人生在世，免不了爱恨情仇，顺其自然不是什么都不作为，而是竭尽所能后的不强求，就像花开终要谢，但花不会因为最终要凋谢的结果选择不开。”

她微微顿了一下，继续道，“民女相信，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坚守己身，但求本心。”

太后不想她小小年纪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说得颇有道理，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反驳。

在司娆来之前，她心里早有了打算。

不想司娆并非她想象中的轻狂狐媚之人，相反，她不卑不亢，气度非凡，而且非常聪慧。

她想借佛珠点破，让司娆不要痴心妄想，以为攀上萧祈就能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岂料自己反被她的话拿住。

她重新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这才发觉，她的美丽虽带着一种淡淡的妖气，但不失雍容尊贵，端庄典雅，既像妖，又像仙，是一种矛盾的集合体。

怪道萧祈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就连瞧惯了宫中美人的她，也忍不住被折服。

只是不知道，她的医术究竟怎样，是半瓶水晃荡，还是一瓶水不显？

她想了一下：“你这丫头，虽然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敢驳哀家的话，难道你就不怕哀家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司娆摇头：“民女虽年轻，却也听闻过有关太后率后宫嫔妃捐钱赈灾的事迹，百姓深感太后恩德，说太后乃是一代贤后，而太后的美德和智慧更是成为天下女子典范，所以民女才敢在太后面前大胆直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只要马屁拍得好，升官发财少不了。

她虽不想升官发财，但为了萧祈，为了自己，也不敢轻易得罪太后。

果然，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你这孩子，嘴倒乖巧，快起来回话吧！”

“谢太后恩典。”

司娆刚起身，就有内侍来报，说文太医过来请平安脉，太后带着司娆一起出了小佛堂。

请脉间隙，太后问道：“太子病得好可好些了？”

文太医恭敬答道：“太后放心，太子已经大好。”

太后“嗯”了一声，未再说话，直到文太医请完脉要告退，太后道：“你且留下，今日哀家从宫外请来了一位女医给子晴医腰疾，你看看她医术如何。”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