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丽没涂口红的唇毫无色泽，微微颤抖着，良久那两瓣唇中才吐出几个字，“这是许耀干的？”

陈欣点头，“他们以多欺少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阿姨，我听许为的朋友说，他初中就被许耀带头排挤欺负，两人打过几次架，每次受伤了许为就会‘逃课逃学’，但其实他不是真要逃课，而是跟这次一样，在外面养伤，不想让您看到担心。”

两滴泪“吧嗒”落在陈欣手机屏幕上，宋丽吸了吸鼻子，作为母亲，她第一次真正感觉到自己的失职。

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来擦了屏幕上的泪水，然后把手机还给陈欣，“欣欣，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为为他……他总什么也不跟我说。”

陈欣点点头，“我会的。”

宋丽起身，眼泪一抹，开始给许绍辉打电话……

他的私人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她就打他公司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他的助理，宋丽让助理转告许绍辉，“他儿子住院了，在第二人民医院的704号病房，他要还认这个儿子就过来，不然一出院我就让他改姓，跟我姓宋！”

这是她头回在许绍辉面前这么硬气。

打完电话，宋丽便又拉着陈欣，让她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许为在学校的事情。

以前她问得最多的是许为上课听不听讲，作业认不认真，是否跟同学起冲突，现在她更多问陈欣有没有人找许为的麻烦，他在学校会被老师同学欺负不会，他中午去哪儿吃饭，朋友多不多。

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时分，一护士去病房给许为换药，她们几人也跟了进去，本想搭把手，却被许为都轰了出去，他不习惯在一群女人面前脱衣服。

等上完了药她们才进来，许为仍维持着侧躺的姿势，眼睛盯着手中的手机，眼神也没给宋丽一个。

宋丽走到许为床沿边坐下，语带讨好地问：“为为，今天晚上妈妈在这儿照顾你，让你刘阿姨和欣欣回去休息，怎么样？”

“我不用你们照顾，要回去就都回去。”

“你一个人待在医院怎么行呢？妈妈留在这里好不好？”宋丽伸手去抚许为尚未消肿的脸，却再次被许为拍开，从始至终他的眼神都没离开手机，“不用你照顾。”

宋丽的眼泪立即漫上来，在眼眶中打转，许为只装作没看见。

良久，宋丽才回了个好，然后看向陈欣和刘丽芬，“刘姐，接下来几天还得劳你在这里照顾他了。”

“没事儿，为为也没什么要特别照顾的，”刘丽芬说：“太太您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

然后刘丽芬就送宋丽出门，两人在外面自然又有一番话说，病房里就只剩下陈欣和许为。

许为这才放下手机，好像他刚才一直看手机，就是为了躲避他妈的眼神。

陈欣走到旁边的空病床前坐下，低着头，百无聊赖地抠着手指。

许为一语不发，她也不发一语，病房里只听见空调发出的轻微噪音。

陈欣瞄了眼桌上精致的果篮，率先打破沉默，“你……你吃水果吗？”

“不想吃，”许为说。

“你……你不要太伤心了，阿姨她刚才是不小心被许耀他妈的话迷惑了，现在她已经转变态度站在你一边，她不要那几栋房子了，她会为你告那些打人的人，包括许耀。”

“你跟她说什么了？”许为向她投去审视的目光。

“我把之前公布在学校论坛上的，你被打的视频给她看了，还告诉了她你初中跟许耀的恩怨，”陈欣心虚地低下头，继续抠手指。

“为什么给她看？”

“这样她至少会多理解你一点。”

“我需要她理解吗？”

“当然，”陈欣忽的抬眼，直视许为的眼睛，“阿姨是你最亲的人，你当然需要她理解你。”

许为冷冷一笑，把头偏向另一侧，不再跟陈欣说话。

陈欣急了，站起身，“你又不说话了，叶文涛说得没错，你总在重要的事情上沉默。”

许为不置可否。

一个人沉默，是因为他只能沉默，难道说出来事情就能解决？只是多一个人为他担心而已。

陈欣继续说：“你还说我老憋着，不懂得拒绝朋友，我看你才是老憋着，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你怎么那么多话，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就是要管，”陈欣激动得向他床前走了两步，拔高声调，“你生日那天去找许耀也不跟我们说，那天晚上我们做了一顿好丰盛的晚餐，阿姨还特地为你做了蛋糕，我们所有人都在等你，要为你庆祝，可是你没有回来。”

陈欣喘了口气，继续说：“在我们高高兴兴等你回来吃蛋糕的时候，你在被人欺负，后来看到那个视频，我就会想到我们切蛋糕的场景，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知道吗？”

许为的眼睫轻颤，微微把头偏了过来，用眼角余光去看陈欣。

“你从初中就跟许耀不和，闹出那么多事，却从来没让阿姨知道，我知道，你不说，其中肯定有你的原因，可你不必什么都一个人扛！你身体很痛就要让我们知道，你心里很伤心，也要告诉我们，让我们来为你分担，等事后才让我们才知道，阿姨会很愧疚没有帮到你，我也是！”

许为终于彻底回过头，毫不掩饰地深深凝望着陈欣，那双眼睛像一片干涸已久的田地，骤然受到雨水的滋润。

他的唇牵动动了下，想说什么，正好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刘丽芬走了进来。

许为立即又转过头去，陈欣见她妈进来，也尴尬得手足无措。

要死了，该不会那些话都被妈妈听见了吧？

陈欣感觉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热，不敢看刘丽芬。

她走到小桌前，从果篮里拿了个黄桃，“我去洗桃子，”说完低着头，与刘丽芬错身而过，飞也似的跑出了门。

……

当天，陈欣没再跟许为说过一句话，尤其是刘丽芬在时，她连眼神也没敢往他身上去。

晚上，刘丽芬通过这两天情形，看出来许为并不需要多大照顾，于是安心地上床去睡。

陈欣和刘丽芬两人挤在那张窄小的病床上，刘丽芬身材胖，直把陈欣挤到病床边沿，她只能小心翼翼侧躺着。

夜深了，渐渐的，病房外渐渐安静下来，房间里响起刘丽芬均匀的鼾声。

陈欣艰难地转了个身，面对许为的方向。

许为平躺着，脸侧向窗户方向，月亮倒映在他眼睛里，他倒映在陈欣的眼睛里……

突然，他的脑袋动了动，陈欣警觉地闭上眼，装睡。

感觉自己暴露在另一个人的目光里，她全身不自在起来，睁眼，正好对上许为的眼神……

这一次，谁也没有躲开视线，床头灯发出的淡淡的暖光，温柔了他们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