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你先出来一下。”值班医生看着手中的记录说道。

吴小楠有些失望似的又躺回了床上，随即我便跟着护士走到了病房门口。

“准备后事吧，她现在随时都有可能过去...如果有需求的话，医院可以用安乐针的方式让她离开...”

“好...等我们想明白之后就告诉你。”我有些沉闷的开口道。而护士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毕竟这种事情在医院是经常发生的，所以，在这里的工作人员都不会对此有太多的感触。

我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扭头回到病房。

“老婆，我回来了。”我笑着坐在了她的旁边，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要是我还有头发就好了，你最喜欢摸我头发了。”吴小楠的手在我的手心里轻轻的画着。

“没关系的啊，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陈凡，我现在精神状态挺好的，有些话，有些嘱托，我还是想对你说。”吴小楠扭头看着我，声音虽然不大，但很清晰。

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我们最后的对话了，也就是俗称的，回光返照。

“你说吧，我听着呢。”我握住了她的手。

“陈凡，很感谢你陪伴我的这段时光，在这期间里，我的的确确感受到了无比的幸福...”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立马回应道。

“别打断我，静静听我说。”吴小楠笑了一下。

“事情发展到这里，我已经知道自己到了该说再见的那一天了。你知道的，我这一生无牵无挂，在很多时候，我都是孤单一个人。只有你是我的依靠，我也只愿意把你当作我的依靠。”吴小楠看了我一眼，一双眼睛很迅速地眨了一下。

我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嘱托。毕竟我知道，我不应该再去耽搁她宝贵的时间了。

“陈凡，我很在乎你，这份在乎你应该可以感受得到...所以无论如何，在我死之后，你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无论是事业，爱情，还是家里都是如此。”

“虽然我早就已经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但是当死亡这个词汇被我亲口说出的时候，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有的时候我也在想，我还那么年轻，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么多？在我已经决定了今后生活的时候。世界好像对我确实不太公平，我总是受了很多苦。一次又一次的苦难让我根本喘不过气来，不过现在这一刻，我是很勇敢的。因为我知道，我已经享受到了我的幸福。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一直对你的态度都有些冷淡。第一次转变的时候，就是我在盘锦再次遇到你的时候。那时候的我，病情得到了进一步的恶化...毕竟你知道，其实我的生活一直算不上是正常。那段时间，你和赵思思已经打算要结婚，我很看好你们的，因为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样子，也清楚的感知到了赵思思对你的用心，所以我并没有多么悲伤。相反，我好像有一种很解脱的感觉，就像是一部追了好久的动漫，终于在那一刻有了结局一样。结局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完完整整的看完了它。盘锦真是一座好城市，它让我们相识、又让我们重逢；盘锦又好像不是那么好，就像是现在，我们正在经历的，是一场诀别。不过我希望你热爱这个城市，并珍惜我们所有的回忆。”

吴小楠的话勾起了我和她在这座城市里发生的所有事情。有些本以为模糊了的事，在那一刻都清晰地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些我们在一起的场景，仿佛被人放进了投影仪里，背景是明亮而耀眼的光，而我被这种光芒照耀着，眼睛也渐渐被刺痛了。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对着吴小楠点着头。

“嗯，我想我不用多说，你也会珍惜我们的回忆的。不过陈凡，我还是不希望你沉溺下去，在我的眼中，你一直都是相信奇迹且会创造出奇迹的人，不要因为这段感情的终结而迷茫了自己的人生。你要记得，我希望你成为一个快乐的人，更希望你成为一个幸福的人。你总是会想很多事情，也总会被一些东西影响...不过这都不要紧的，就算我离开了，也一定还有很多人会取代我的位置。你一定不要自暴自弃下去，更不要因为我，有什么心理负担。人的命数都是固定的，或许我对这个世界的意义就只有这些了。”

“别这么说，你一直都是很棒的人，你做了很多事情。就算你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成就，我都认为你是最优秀的人。”

“好了好了，继续听我说...我去世之后，你一定要把我葬在我妈那边，我一直很想念她，也不用给我办什么葬礼，甚至可以不告诉任何人。我这个人一直喜欢安静，所以死了也是一样。如果你一直在乎我的话，你就常来看看我。如果你已经开始了自己未来的生活，那么便不用去看我了。当然了，虽然我不在，你还是可以跟我诉诉苦...还有就是你的工作问题。无论是踏空还是稿子，你都不要轻言放弃。你要记住你是有责任的，无论是作为踏空的领导人，还是作为一个作家写手，你都是有责任在身上的。这是我希望教会你最重要的东西...你的情感问题...”

她说到这里便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口道

“我了解你，我走之后，你大概不会去刻意的认识一些人了，不过你要知道，感情确实是人最大的力量，你也不可能一直不需要感情...多多注意身边的人吧，你或许会有些收获的。”

我只能一直摇着头，但是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她说到这里便也沉默了，我只能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脸色终于好了起来，也终于有了一些光泽，但是这份光泽却保持不了多长时间了。此时此刻的她，就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了，我一直看着她，试图想把她的样子留在我的脑海里。

“陈凡，好像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总而言之，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去追逐热爱的东西，除此之外，我便没有什么别的期望了。我们经历的东西，会随着我一起到达那个世界，只不过在那个世界里，没有那个陪伴我一生的人了。其实我真的很害怕死亡，尤其是当我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幸福的感觉来得越强烈，黑夜里承受的苦难便会越多，这一切的一切都几乎要把我吞没。陈凡，我好害怕，我怕那个世界里我仍然是孤单的一个人，我也好伤心，那些美好的事情都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烟消云散，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有些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当生命消逝，什么东西都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了一样，了无生机...”

我陷入了沉默之中，只能去抚摸着她的脸，而她嘴角的笑容也开始慢慢消失，轻声开口道

“陈凡，好好记住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我的眼泪在这句话之后喷涌而出，在那一刹那，所有的情绪全部涌入到了我的脑海之中，我的身体随即冰冷起来，然后用力的抱住她。

“陈凡，哭什么啊？你可不能再这样了。我都没事，你就别这样了...”吴小楠连忙开口道。

“我不想，我不想看你这样...”

“都这么大人了，就别这样了。你可别忘了，你可是踏空的老板，有无数年轻人把你当作榜样的，你就这样，是不是不太行呀？”她摸了摸我的头发。

“陈凡，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也给了我我能接受的所有浪漫。在你求婚之后，死亡在我这里也不那么可怕了。你不要这样了，我想开开心心的离开...”

“陈凡，这段时间你做的很好。所以即便这是我最绝望的时间，你也让我很愉快的度过了...现在，我只有一个愿望，你能答应我吗？”

“好。”我连忙点头道。

“别哭了，好好听我说...”

我竭尽全力的控制住了我的眼泪，然后静静的看着她。

“陈凡，你还记不记得...”吴小楠开始仔细的回想起了我们的曾经。在她的记忆里，我一直穿着白色的衬衫，书桌也一直收拾的很干净...很爱笑，很阳光。在那个十七岁的夏天，我灿烂而勇敢的活着，而她则一直都是孤独的，所以被我的阳光所吸引，于是靠近，了解，再到后来的恋爱，一切显得梦幻而浪漫。

我静静的听着她的回忆，感受着当时的那种情感，一时间，我们居然都笑了起来。

我已经忘记了我们到底聊了多久，直到吴小楠突然停下，随即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她的脸色变得涨红，喘气的声音也变粗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我立刻着急了起来，随后按响了呼叫铃...

“陈凡，我好怕，我坚持不住了。陈凡，你知不知道，其实我很怕离开你...”一直强装坚强的她终于在这一刻哭了出来。

“陈凡，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你是最好看的，你一直是最好看的...”我一直念叨着。

“陈凡，我好困啊...”吴小楠的眼睛微微张开，又控制不住似的闭上...

“你别睡，陪我说说话，陪我说说话。”我知道她如果闭上眼睛，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陈凡，关莹，关莹一直都很爱你。她跟我表达爱的方式差不多。陈凡，遇见好的爱情并不容易，你不要辜负她...我们都是不善言辞的人，虽然能够在外面展现自我，但是若是碰到你，我们就不知道说什么了...陈凡，好好听关莹的话吧，她不会亏待你的，也一直会对你好下去。你可千万别跟她再错过了，像那时错过我一样...”她再次咳嗽了起来。

“陈凡，挺下去，好好生活...”

吴小楠说完这句话之后，似乎就丧失掉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也就在这个时候，崔颢也走了进来，他迅速的看了一眼吴小楠的各项体征，随即叹了一口气。

“陈凡，她已经走了...”

医院的灯光有些暗，在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想去思考任何东西了。

吴小楠的表情很安详，似乎在离开的最后时刻，也想到了一些美好的东西吧？

我忘记了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了，我好像睡了，但又好像没睡。在这个夜晚，所有的东西终于画上了句点。

按照吴小楠嘱咐的那样，我没有主动告诉任何人吴小楠去世的消息...我把她葬在了那个乡下，那座很多坟墓的山里。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孤独了。

我精心地修剪了一些花，放在了她的坟墓上。山上的积雪仍旧很多，即便那上面有着很多优秀且独特的灵魂，但是仍旧没有多少人记得他们。好像死亡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词汇，继承不了任何复杂的感情一样。

我站在山上，眼前是一片极其刺眼的白，刺得我眼睛生疼，直到我已经完全忍受不了的时候，才跌跌撞撞的下了山。

安葬吴小楠的第二天便到了小年，街道上充斥着欢声笑语，有无数的亲人得以团聚，也有无数新的家庭组建起来。

我回到了家，一声不吭地回到了卧室，然后给朋友们发了几条消息后，就直接关掉了手机。

在这个房子里，充斥着吴小楠的留下的气息，看着按照她心意装修着的房子，我居然笑了。

或许这也是一种尽头吧？虽然不是我想要的，即便我也不知道这尽头的意义又会是什么。

吴小楠的话总是充斥着很多道理，而我总是后知后觉的明白，或者穷尽一生，都不会真正的理解……

我打开手机，然后给我妈打了一个电话。

“妈，换座城市过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