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口杯不容分说地凑到了凌依的嘴边。

还有，听起来跟洗手台一样冰冷无情的、傅以深的声音。

“张嘴。”

“咕噜咕噜……傅以深你能不能轻点……”

“头伸过来。”

“啊呜啊呜～”

“……好了，你出去吧。”

“我不要自己出去，我害怕。”

“……”

就这样，在小丧尸失明的第二天，凌依彻底成为了傅以深的随身挂件。

傅以深做早饭时，她就挂在他的腿间，死死抱着不撒手。

番茄三明治做好了，她也以看不见、拿不着的理由，撒着娇缠着傅以深切开，再一口一口投喂给她。

就连傅以深洗碗的时候，凌依也要坐在岛台上，把玩着桌上的东西，还时不时地“使唤”着他：

“傅以深～我摸不到我那个番茄了，你帮我递过来好不好？”

“傅以深～你好了吗？我怎么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傅以深～我的袜子好像被我甩掉了，你能不能帮我捡一下呀？”

“……”

傅以深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了一只白色的小袜子，轻轻握住她的脚踝，给她重新套了上去。

他是想不到，自己从垃圾堆把这只珍稀实验体给带回来，有朝一日会亲自给她刷牙、洗脸、穿袜子……

又荒唐好笑，又无奈。

他抬头盯着凌依空洞、茫然、因为失明而一直向前看的眼神，陷入了沉默：

怎么就把这只小丧尸养成了这副没有边界感的模样……

算了，自己弄瞎的小丧尸，自己负责。

此时，凌依的小手还在岛台的桌面上好奇地摸索，忽然间，她摸到一个扁扁的、有许多凸起的东西……

好奇心驱使她用力摁了一下，电视机瞬间冒出的巨响把她彻彻底底吓了一跳，直接从岛台上窜起来，精准地扑进傅以深怀里：

“啊呜啊呜！什么声音啊？？！！吓死小丧尸了！”

失明的小丧尸，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受惊。

凌依的双手紧紧抓着傅以深的后衣领，小小的身体禁不住颤抖。

傅以深低头看着又一次挂在身上的小家伙，叹了一口气，拿起遥控器将电视的声音调小声了些。

有一说一，这失明的猫咪，扑到主人身上，倒还是很准的……

“好了，没事了。”他轻轻拍了拍凌依的背，示意她从他身上下来。

电视机里的声音小了之后，反而听清了内容：“周末特惠！周末特惠！蔚莱城游乐园特设番茄主题巡游！门票买一送一！仅限本周！”

听见这个，凌依可就不怕了。

番茄主题巡游耶！

凌依咽了咽口水，手指声音发出的方向：“傅以深～那个……”

小丧尸之心，路人皆知。

傅以深皱了皱眉：“游乐园？没兴趣。”

他素来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你再不下来，我用扔的了。”傅以深催促着，俯下身就想强行把挂在身上的小家伙放下来。

“你不答应我就不下来。”凌依双腿往傅以深腰间用力一夹，脚踝在他的腰后勾在了一起，手上的力量也加重了几分，小脑袋拼命往他颈窝里钻。

傅以深眸色沉了几分。

这只小丧尸……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见傅以深不回应，凌依声音又软了几分：“你没兴趣，可是我有兴趣呀！你不是说我是什么什么压迫视觉神经才导致暂时看不见的嘛，没准我心情好，‘唰’的一下就冲散了，一下子就复明了！”

话粗理不粗，她的说法也不是没有道理。

确实一直以来都有患者遭受刺激，然后视觉恢复的案例。

傅以深反复思虑了一下——现在是白天，速去速回的话，应该也不会有太大危险……

似乎，带她去一趟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好不好嘛傅以深～”凌依腾出一只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另一只手仍然死死攥住他的后衣领，防止被他趁机丢下地面。

撒娇丧尸最好命，凌依深谙其道。

傅以深无奈松口：“带你去可以，但是你不能乱跑。”

凌依笑出眉眼弯弯的模样：“你说什么呢！我又看不见，能跑哪里去嘛！”

***

后来，凌依用实力证明——看不见的小丧尸，还是有乱跑的本事的。

大概是因为大肆宣传的买一送一特惠，整个游乐园都熙熙攘攘的。

傅以深握着凌依的手肘，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这只“脱缰小丧尸”分分钟跑没了淹没在人群之中。

他看着她欢脱的背影，深深叹了一口气——待会儿回去，他就把“间歇性怕黑，持续性贪吃爱玩”这句话，写进他的01号实验体观察报告里，标红加粗。

“傅以深～这边这边！”凌依虽然看不见，但全凭嗅觉沉浸式游园，带着傅以深在番茄巡游队伍中穿梭，随后在一处码放着许多番茄的灌饼摊位前精准停下，“傅以深～我要这个！”

傅以深：“……”

他迟疑地张开手掌在凌依面前晃了晃，确保她还是一如既往毫无反应，只是期待地仰着头，等着他给她买番茄吃。

这个充满期待的笑容，纯净又灿烂。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

唉……真是着了一只小丧尸的道……

就这样，凌依如愿获得了一份双倍番茄的灌饼。

一场番茄主题巡游下来，凌依的手上多了番茄果汁、番茄薯条……还有一支番茄口味的甜筒，差点就拿不过来、吃不过来了。

在小丧尸的世界观里——看不见，又不影响闻东西和吃东西。

此时此刻的凌依，正乐滋滋地坐在长椅上，一下一下舔着甜筒。

而傅以深就坐在旁边，掏出纸巾，将凌依不小心蹭到鼻尖的甜筒渍一点一点擦掉。

真是只……一心只有吃的小丧尸……

吃个甜筒，都能吃得满脸都是……

小丧尸才不管那么多呢，小丧尸开心！

凌依扑腾着脚丫子吃得更欢了。

场面倒是挺温馨的，直到一句“叔叔，给姐姐买个气球吗？”打破这种平衡。

傅以深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年轻的、应该是学生兼职的乐园工作人员，正蹦蹦跳跳地随着游乐园音乐，推销他的气球。

他不由得黑着脸抽了抽嘴角。

叔叔……

姐姐……

他们两个看起来，有如此差辈分吗？

傅以深忽然想起，当时在学校里和凌依牵手行走的时候，确实有人感叹了一句“父女情深”。

他，很显老吗？

傅以深摸了一下自己昨夜刚刮的胡子，重重咳嗽了一声：“其实我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凌依就一手肘顶了过来，奶声奶气：“傅以深～那个是什么？我也想要！”

学生兼职见生意来了，更卖力推销了：

“叔叔，你就给姐姐买一个嘛！番茄形状的哦！”

“叔叔好帅啊！刚刚你给这个姐姐擦嘴好温柔啊！我想你一定是这个姐姐的……”

傅以深直接打断：“一个番茄气球，谢谢。”

算了，叔叔就叔叔。

总比“父女情深”强。

可凌依哪里腾得出手拿气球。

傅以深顿了顿，眼光落在她的肩带上。

就这了。

凌依忽然感觉肩膀一凉，还有傅以深粗粝的手指的触感，耳根子微微一红：“傅以深～你干嘛？！”

“绑气球。万一你丢了，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