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撒谎！”

岁念红着眼。

几乎本能的否认。

“你没死，如果你死了，那现在和我说话的又是谁？”

朝离目光温和。

如同单纯的述事般，不急不缓的说出了最令人揪心的事实。

“阿念，你知道的，我算不上活人，只是一缕残魂。”

一缕因执念而生的幻影。

而非真的朝离。

话落，岁念动作一顿。

她唇瓣动了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可话到嘴边，却终是没能说出口。

是啊。

朝离死了。

在亿万年前那天，死在了她的眼前。

神骨被剥离，心脏被挖出。

其实若只是这样，朝离还有转世重来的机会。

可偏偏，为了给她换命，朝离换走了她体内的煞气。

造孽太多的人是不配入轮回的。

魂魄被侵蚀，朝离彻底入魔，哪怕是死了，也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他没有来世了。

院子内一片寂静，静到微弱的夜风在这一刻也显得嘈杂起来。

岁念低着头，一言不发。

不多时，眼尾染上红意，瞳孔也蒙了层水汽。

岁念紧握着手，身体微微发抖。

似是要哭了。

朝离叹道：“阿念，你不必如此的。”

他知自己已死，也知道自己不会入轮回，不会有来生。

可他不在意。

只因当初他所做的一切，皆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不后悔，也不难过。

不如说他对自己用命换回自己心爱之人的这件事，发自内心的感到欣慰。

岁念没有回答。

她依旧站在那，低着头，看也不看朝离一眼。

水雾在眼底积蓄。

只要眨下眼，泪珠就会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但岁念素来执拗，且好面子。

愣是抿着唇睁着眼，死活不肯哭出来。

见状，朝离越发无奈。

已经接近亿万年没见了。

神识初次恢复那天，他其实多少有些感慨。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不知道他的小姑娘有没有长大，是不是已经换了副模样和脾气。

他想见一见他的小姑娘。

又因种种原因，只敢在小姑娘睡着时悄悄看上一眼。

今夜，是他第一次在坦白身份的情况下与他的小姑娘见面。

对话时，朝离不禁有些恍惚。

没变，一点都没变。

哪怕许久不见，他的小姑娘依旧同当初那般。

执拗好面子，却又可爱的紧。

“别哭了。”

朝离伸手，想同旧时那般替少女擦泪。

却被躲了过去。

岁念后退一步，接着抬起头，直视着朝离。

昔日清明的声音因哭腔含了点鼻音。

哑着嗓子道：“既然无法留下，你又为何要回来见我？”

她曾以为自己无所畏惧。

生也好，死也罢。

她这一生别无所求，就常人最为畏惧的生死，于她而言也不过如此。

可直至今日，她才惊觉自己并非真的无所畏惧。

她有她的软肋。

昔日那软肋不在，她没有顾忌。

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可现在，她再度有了软肋。

那个她曾爱过，也曾恨过的人，再度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朝离眸光微沉。

良久，才垂着眼道：“抱歉。”

岁念抿着唇。

简单两个字将她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在口中，再也发不出半个字来。

须臾，岁念开口。

几乎是哽咽着道：“我不要抱歉。”

“朝离。”

“我要你留下来。”

这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后的请求。

可这一次，一向纵容溺爱她的少年却没给出她想要的答复。

“阿念，你知道的。”

朝离垂眸，轻声道：“唯独这个我做不到。”

两人相顾无言。

时隔许久再度相见，他们本该有许多话说才对。

但这一刻，谁也没有出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最后的最后，是岁念没忍住，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平静。

“你还能留下多久？”

朝离摇头，道：“此事我也不知。”

随着躯体毁坏，他的魂魄也化作碎片，散落在各个位面。

但意识并未彻底消失。

碎片落在三千位面中，他的意识也寄居在其中看遍世间百态。

起初，他的意识是清醒的。

他还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意的人，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可没多久，意识也变得模糊。

魂归魂，土归土。

他与这世间万物融为一天，早已忘了本意。

偶尔，意识苏醒。

他知道，在这亿万年里，一直有人发了疯般的寻找他的神魂。

妄图将他复活。

但他也知道，那个想复活他的人心思不纯。

处心积虑的杀死他后，又费尽心思的想要将他复活，不过是因为那个“秘密”。

可那个秘密的答案会影响到他最珍视之人，所以他从未透露过半点消息。

直到那天。

鲜少有人经过的花园里，他对上了一双浅墨色的温软瞳眸。

刹那间，血液恢复运转，心脏开始跳动。

明知不可以，他却依旧忍不住心动。

而他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个“秘密”的答案，也是时候该说出来了。

收回思绪，朝离抬眸。

接着问：“阿念，你见过‘祂’了对吗？”

岁念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才慢吞吞的点头。

道：“‘祂’说……这里是我的记忆，是我最深处的潜意识，只有找到某种东西，我才能离开。”

如若不然……

她大抵会一直困在此处，永远无法离开。

朝离显然知道此事。

可在岁念询问朝离，想要从朝离口中得知那东西的位置时。

朝离却摇了摇头。

接着道：“我很抱歉没能帮上忙，但阿念，那东西必须要你自己去找。”

她自己去找？

岁念忍不住问：“可你们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连那东西的模样都不知晓。

照这个进度下去，哪怕穷极一生，她也不可能离开啊。

朝离未曾回答。

只揉着她的脑袋，温声安抚道：“别急，慢慢来，总会找到的。”

少年嗓音温和。

如和煦春风，不急不缓，不骄不躁。

单是听着，便令人不自主的想要放松。

岁念却拧紧眉。

护着脑袋小声嘟囔道：“您能不能别总是摸我脑袋？”

她都长大了。

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朝离轻笑了一声，却并未收回手。

轻声道：“可在我眼里，我家阿念永远都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