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蘼蘼听罢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沈盼说得是对的，她根本不在乎。

“我请你来，是因为想看看，什么样的年轻人把林正阳打败了。”沈盼说道。

叶蘼蘼微微摇了摇头：“那您恐怕要失望了，赢的是林正阳，不是我。”

“他已经放弃临州了，这就是输了。”沈盼不认同地说，“你不知道他花了多大的代价从我这里抢走了临州。”

“Paula，临州从不属于任何人。”叶蘼蘼对沈盼说道。

当叶蘼蘼说完这个话，这是第一次，从沈盼那褶皱松弛的脸上看到不快，她身上那股寒冷而坚硬的劲儿，即便衰老如斯的身体，也无法掩藏，和所有老人一样，她当然不喜欢自己的话被反驳，尤其是理念性的东西。

“临州曾经是陆家的。”沈盼在安静片刻之后阴沉地说道。

叶蘼蘼拿起茶盏，抿了一口云雾茶，并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这将是一场无意义的讨论。

“好吧，让我回答你关于林正阳的问题吧。”叶蘼蘼放下茶盏，说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只是他选择的一部分，你见过的林正阳比我所见的要更完整。”在沈盼那阴冷的一面表露出来之后，叶蘼蘼放弃了“您”这个尊称，一切都在细微处进退博弈，“他要的，始终不是所谓的权力，权力，不过是从人性的伤口中长出的怪胎罢了。如果说我在他的退出中发挥了什么作用，那就是他在我身上看到了本已熄灭的希望。”

“林正阳？希望？”沈盼忽然说道，仿佛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他这个末路狂徒，还会在乎希望吗？”

“1993年。”叶蘼蘼突然报出了一个年份，“这一年，林正阳下定决心臣服于你，成为你杀人不眨眼的工具，因为这一年，他看到了希望。看来你还是对你的对手不够了解。”

沈盼皱了皱眉头，往事忽然涌上了心头，最近，那些久远的回忆，总能轻易侵袭她，这不是什么好事。1993年的林正阳，那个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人，那个即便是在战乱的年代，都不曾见过的狠角色，她竟然没有追问过这样决绝的杀戮，源自何种力量。更让她觉得不快的，是她三十年前没有想明白的事，被眼前这个小丫头搞清楚了。

叶蘼蘼说话的语气向来淡淡的，可越是这样，沈盼越能感受到这话中的嘲讽，如细刺扎来，不致命却恼人。

“那么Paula你呢?你的期盼和希望是什么？”叶蘼蘼突然问道。

对于其他人，这也许只是个普通问题，但是对于沈盼来说，这个问题是致命的，她忽而冷笑了一声，这一次是清晰的冷笑声：“我从来不期待什么，我也不相信有来生。”

“但是你回来了。”叶蘼蘼并没有打算放弃这个话题。

沈盼干瘪的双唇紧闭着，这明明应该是她拷问叶蘼蘼的一次见面，竟然被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占了上风。

这是一个她不能回答的问题。

“你很没有礼貌。”沈盼转而说道。

“他们对你彬彬有礼，是因为要从你这里得到些什么，而我并不这样。Paula，这是连林正阳都已经放下的世界，你觉得，你踏上这趟有去无回的旅途，值得吗？”叶蘼蘼问道。

“我们谈点实际的吧，年轻人。”沈盼不会承认自己被这个女孩问住了，“我的所有产业，都会交给Louis，但是我知道，他并不算一个合格的继承人，他需要帮手。我知道你参与东石的项目，甚至，东石的项目，我猜你已经掌握了绝对的控制权。如果你中止这个项目，我可以让你成为神鹿集团的合伙人。”

叶蘼蘼听罢挑了一下眉毛，忽然问道：“这听起来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我知道江南医药在海外拓展市场，你知道，陆家在海外的影响力，如果神鹿和江南医药联手，你们原本需要五年实现的目标，可能一年就能达成了。”沈盼继续说着，仿佛她的口齿已经跟不上她清晰的思路了，一个人的头脑还清晰着身体却已衰老不堪，这真是件悲伤的事。

叶蘼蘼手边的茶盏，重又被斟上了温热的茶汤，她顺手地拿起，一边听沈盼讲着，一边喝着，末了说道：“我见过陆隐，想必你也知道。我不讨厌他，他是个不错的人。我想，他应该很爱你，虽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这么说过。”

沈盼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这是她另一件不喜欢的事，一个年轻人自以为懂得她似的挑些话题。

可惜，她没法欺骗自己，叶蘼蘼说得是对的，她的确在乎这件事，非常在乎。

她沉默地看着叶蘼蘼，就好像一只愤怒的老猫，观察着一个不受欢迎的宾客。

但是叶蘼蘼并不在乎。

她微笑着继续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怎么知道的，因为他在努力做一个不是他自己的人，这是件很痛苦的事，他这么做的原因，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就是他想成为你期待的样子。”

沈盼继续沉默着，只是那坚硬而寒冷的目光不自觉地柔软了起来。这是她无法控制的。

她知道叶蘼蘼说的是对的。

“你说得没错。”沈盼最终竟然赞同了叶蘼蘼的话，“你很了解Louis，我想，这是件好事，如果你们能合作，应该会很顺利。”

叶蘼蘼的笑容始终没有消失过，沈盼盯着她，竟然莫名地期待着她会同意，真是奇怪的事，她没料到，在这个年轻人做了那么多惹她不快的事情之后，她竟然开始希望这个叶蘼蘼能够成为神鹿的一份子，她从叶蘼蘼身上，看到了自己想要陆隐做到的样子，那种不露声色的强大，和无所畏惧的自信。不过，沈盼还没有想过的是，她所欣赏的叶蘼蘼的这些特质，恰恰注定了，她所期待的，叶蘼蘼并不会给予。

“你说得对。”叶蘼蘼喝下最后一口茶，把茶盏轻轻放下，这样沈盼一度以为她接下了自己抛去的橄榄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