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苏沫已走了很远，几乎将心底的惆怅与悲伤走尽。

她停在在半山腰的青翠竹林，阳光躲在繁叶的缝隙里，偶尔眨眨眼，似是漫天的眼睛。

流水淙淙，轻轻缓缓地流下山去。

苏沫赤裸的身影就像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溪流中。

这里的空气是冷的，水却是暖的，她用这水仔细擦拭自己的身体，一同拭去的还有淡淡的疲倦。

接着，她又替死去的白玉秋清洗。

“秦平，你说你在山上看见过兽人，确定吗？”

不远处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了人声，越来越近。

苏沫赶紧抱着白玉秋藏起来。

“当然确定，那夜虽然有些暗，但我实实在在的看见一个有尾巴的家伙给我丢了几个野果子。”

“呵呵，你就这样把你的救命恩人卖了，良心上过得去吗？”

一群人缓缓走了上来，带路的麻衣男子一瘸一拐地走着，脸上透露着不屑道：“这算哪门子救命，我不过是差点饿晕过去罢了，就算它不给我果子，我一样能下山。况且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既然它那么有善心，不如牺牲自己替我把债还了。”

跟在麻衣男子身后的是一个穿着稍微华贵的中年汉子，背后有一把刀，手中有一条铁爪，走起路来十分豪迈。

只见他快步走到麻衣男子身后，抓住麻衣男子的后领，将其轻易提起来，微怒道：“如果不是你还有用，老子真想一拳头抡死你，如此忘恩负义的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麻衣男子一脸恐惧地瞧着他，勉强笑道：“三当家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没必要对异族人讲道德，还是趋于野兽的兽人，历史证明，在他们野蛮的道德里拳头才是一切。”

后边一年轻少年，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摇着折扇，眼神似一只秃鹫般阴冷，点头附和道：“三叔，他说得没有错，这是我们人类之间的仁德，理应用在人身上，而不是那群似人的畜牲。你跟他们讲仁义道德是没有用的，只有拳头才能让他们屈服，没看到秦大少爷家就是……”

中年汉子无法反驳，松开麻衣男子，叹道：“狗养久了都会护主，他们怎么就敢逃跑呢。”

少年笑道：“说明他们根本养不熟。”

麻衣男子恨恨地道：“如果不是那狗皇帝犯蠢取消了奴隶制，兽人也不敢反抗，我家也不会损失惨重，……”

中年汉子狠踹他一脚，骂道：“你妈的，这是能说出来的吗！你想死自己找墙撞去，别连累我们。”

麻衣男子踉跄两步，差点跌倒在地，稳住身形后，不敢再说话。

后边的少年眼里仿佛亮着看透世间一切阴谋的骄傲，笑道：“皇帝的这一步棋下得可一点不差，虽然他取消了奴隶制，但兽人们仍然是黑户，是黑户他们就只能进监狱，或继续委身于我们。他们只有为帝国做过贡献才能拿到户口，而以他们的条件除了参军外，别无他法。所以他们就成了帝国夺回旧土以及扩张领土的替死鬼。”

麻衣男子终究还是忍不住埋怨道：“他是得了个夺回失地开疆扩土，解放奴隶的好名声，受苦的却是我们老百姓。奴隶制一废，官府便不再帮着我们，那些兽奴胆子慢慢变大，竟跳到主人头上为非作歹起来。”

少年好笑道：“我的秦大少爷，他们本就是连狗都不如的奴隶，你家那些人啊却偏偏把他们当人看，让他们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了，他们不闹在你们头上闹谁头上。你看我们家，哪个贱兽敢多看我一眼，不打死他都算他命大。”

面对嘲讽，麻衣男子一语不发地握紧了拳头，过了会儿又松了开。

中年汉子突然停下道：“等等！”

所有人都奇怪地看着他。

中年汉子抽抽鼻子，疑惑道：“怎么有股淡淡的尸臭味。”

少年跟着深吸一口气，道：“有吗？”

麻衣男子忽然指着溪边道：“看，那里竟然有些许毛发。”

少年冲过去捡起来看了看，喜道：“看来真有兽人，这应该是尾巴上的毛。”

麻衣男子激动道：“我说了我不可能看错的，这下相信了吧。”

中年汉子依旧是疑惑道：“这附近应该是有一具死了许久的尸体，大家分开搜搜看。”

众人听命，分开搜了许久，却一无所获。

少年道：“或许是什么老鼠、蛇之类的死了，三叔不必紧张。”

中年汉子道：“小酷你还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有时候死人告诉我们的要远比一个活人告诉我们的多得多，而且死人不会说谎。”

少年点点头，又令人去搜寻了一遍，依旧一无所获。

中年汉子叹气道：“算了，不找了。秦平你碰见那兽人的具体地点在哪里？”

麻衣男子指着一个方向道：“就在前面不远处。”

他将中年汉子们带到竹林深处，指着一处痕迹道：“那晚我就晕乎乎地躺在这里，然后几个果子从那边滚了过来，我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一个有尾巴的小孩跑走了。”

少年道：“能看清是什么兽种么？”

麻衣男子回想了一下，道：“我不敢确定。”

少年道：“有没有可能是你家的兽奴，不然也不会冒着暴露的危险救你。”

麻衣男子的脸色忽然变得狰狞，一拳打在竹子上，震落几片竹叶，笑道：“如果是那就更好了。”

少年看向中年汉子，眼里充斥着智慧的光芒，道：“三叔，我有个主意。”

中年汉子还在想那尸臭味，心里总觉得很不安，此时听见叫喊，回过神来道：“嗯，什么主意？”

少年打开折扇扇出缕缕轻风，爽朗地笑道：“那小兽人既然会救秦平一次，那就会救第二次，我们不妨闹出点大动静来，把他打个半死，丢在这里守株待兔。”

中年汉子还未回话，手下们已经纷纷叫好道：“少主好计谋。”

麻衣男子已变了脸色，慌忙逃跑道：“我们不是这样说的。”

他没跑几步，就被中年汉子丢出铁爪刺进肩膀猛地一拉，跌倒在地上。

少年慢步走来，一脚踩在他头上，俯身笑道：“秦平，我们确实没说要打你，可也没说不打你。希望你乖乖的配合，到时候好一笔勾销，不然就用你和你妹妹一笔勾销了，相信你也不想你妹妹受到任何伤害吧！”

麻衣男子眼神突然变得很冷，杀气腾腾地道：“齐飞酷，你要敢动我妹妹，我跟你没完。”

少年移开脚，道：“放心，只要你好好配合，你秦家欠我齐家的账不仅一笔勾销，还额外把你妹妹还你，如何？”

麻衣男子道：“一言为定。”

少年微笑道：“当然。三叔，放了他吧，让这小子尽管跑。”

中年汉子点点头，按下机关收回铁爪。

麻衣男子缓缓爬起来，看了眼少年后，一瘸一拐地向远处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大叫道：“救命啊，附近有没有人过来救我。”

少年看着他奇怪的步子，饶有兴致地笑道：“虽然瘸了，但逃跑的本事还是不减当年啊。”

见他走得挺远，少年挥手道：“来福，带一只狗，两个人追上去打骂一顿，记得动静一定要大，还有不能把人给我打死了。”

“是，少主。”

三人应了一声，拉着一条黑细犬冲了出去。

他们一边追一边喊骂道：“秦平你个狗东西，竟敢偷偷溜进我齐家府邸，看我们不打死你。……”

秦平听见叫骂声，跑得更快了，尤其是瞧见还有一条黑狗时，心里忍不住地骂娘。

此刻，他已超越极限，用一瘸一拐的双腿跑出了正常人的两条腿都难以追上的速度。

可追他的人并非是什么正常人，唯一正常的还是拥有四条腿的。

只一会儿，他就听见背后突然有了踩踏竹叶的嗦嗦声，声音很急，也很轻。

他回头时，刚好看见一条黑影扑上来，砸在背上，咬住被铁爪抓穿的肩膀。

剧烈的疼痛让他不自觉叫了起来。

他跌倒在地上，不停地翻滚，不停地用拳头用手肘击打猎犬，可即使打断了猎犬的脊背乃至是脖子，猎犬也依旧死死咬住他的肩膀不放。

没打几拳，来福他们几个就追了上来，看见猎犬死去，他们也都红了眼，将少主的吩咐抛之脑后，对着他就是一阵重重的拳打脚踢。

他不知道自己被打了多久，只知道他们的每一拳每一脚都会让他吐血断骨头，那种疼痛麻木着他的神经，让他再也感觉不到疼，只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到最后，连声音也听不到了。

天不知何时黑了，四周静得可怕，也冷得可怕。

“哥哥，秦少爷死了吗？”

耳边忽然传来轻轻的糯糯的声音，这声音他很熟悉，是一个叫“柔柔”的犬兽族小女孩，记得当时他还抱过她。

“快了。”另一个声音淡淡地回答道。这个声音好像叫“小强”，是柔柔的哥哥，他曾驾马踩断过它的尾巴。

柔柔急道：“哥哥，那快救救他。”

小强道：“他不是个好人，不能救。”

柔柔哭道：“可他家对我们很好，父亲他们又害了他家，是我们欠他的。”

小强勉强答应道：“我守在这驱赶野兽，你快去叫父亲他们来，我们背不动他。”

柔柔应了一声，随后便是一阵轻轻的踩折树叶声，越来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不久，小强忽然捏住他的鼻子，捂住他的嘴，道：“别怪我，我不是怨你踩断我尾巴才这样，而是你一定会向我们复仇，所以我只能如此。”

麻衣男子只觉喘不过气来，睁开眼来瞪着小强。

小强先是有些惊讶，接着笑了起来，在朦胧的月光下，他那露出两颗尖牙的白色微笑，仿佛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充斥着疯狂与残忍。

麻衣男子又惊又恐，心脏在剧烈地反抗着，手脚也在剧烈地反抗着，可手脚都被打折，只能发泄似地抓挠着无辜的土地。

小强看着他外翻的白眼与逐渐无力挣扎的手脚，红眼恶魔的笑容绽得更盛。

就在小强准备松手时，一道声音忽然自背后笑道：“小奶狗，杀人可不是这么杀的，你应该一口咬断他的喉咙，吸吮他的血液，这样才过瘾。”

小强猛地一惊，遏制住看向后方的本能，同时撒开手，拄在地上，如最矫健凶猛地猎豹直冲了出去。

他的速度很快，但一把扇子更快，旋转着射出去，木制的手柄轻轻打在他腿上，竟犹有千斤之力，直接打折了他一条腿。

他立刻跌倒在地上，爬起来的功夫，那声音的主人已再次来到他面前，一脚踢翻他，踩在他胸口上。

小强想仰头咬这人的脚，却被这人一扇子狠狠敲在牙齿上。

还没有感受到疼痛，几颗牙齿就已落入咽喉里，呛得他直咳嗽。

就在他要连牙带血一起咳出来时，胸口的脚忽然移上来，堵住了他的嘴。

齐飞酷怡然自得地扇出几缕微风，叹息道：“如果你不逃，不反抗，就不会遭受这多余的疼痛。所以，我劝你还是识相点。”

“我也劝你识相点，要么自杀，要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