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屋内，赵媛脑子还有点懵，不过站在阳台边上看了几秒，便走回房间，先把灯关上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脑子还有点茫然，但关灯是下意识的事情。

在发现那辆车是章希乾开过来的以后，不知道是害怕对方在自己楼下停太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总之赵媛的第一反应就是，想短暂的营造出来一个假象——自己已经准备入睡，他刚才的到来对她而言没多大影响。

事实上，她前半夜还在想着夏眠的事要怎么处理，下半夜却又因为章希乾的突然造访，而变得精神起来。

只能说还好自己明天不用值班。

夜里很安静，居民区没有其他声音，因此跑车引擎发动时的声响就尤为明显。

在确认章希乾已经离开了之后，赵媛才从一片漆黑的房间里睁开眼，毫无睡意地坐了起来。

与刚才让对方离开的平静不同，跟之前比，赵媛现在心跳竟然加快了一些，刚才的画面也一次一次重新浮现。

她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对章希乾说那些话。

其实她觉得自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心里也并非没有一个偏向。

的确，跟章希乾在一起是很开心，好像也不用考虑那些太远的东西，可能他有些少爷脾气，但毕竟从小受到的教育比较正统，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尊重人的事情。

在没有遇到段清寒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可以这么一直“将就”下去的。

可是英雄白头美人迟暮是世间法则，她也不是非要贪恋须臾的假象不可。

至少段清寒还知道问一下自己的情况，而章希乾只会不管不顾的跑过来，说着只想看自己一眼，别的却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赵媛也没有要求他要为自己做什么的意思。

只是……

她垂下眼眸，心里也隐隐有那么一种预感。

如果说之前在餐厅那一次只是他心血来潮的话，现在这副模样……看上去好像就真的会为了自己，做一些曾经不可能的事情一样。

但每当她有这样的想法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

就算退一万步说，章希乾真的有这个想法，他的父母也一定不会同意。

赵媛听夏眠提过一次对方的家庭环境。

很标准的富人设定，家族利益大于一切，不知道父母是否恩爱，但对外一定是相敬如宾的。

就这样的家庭，不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怎么可能看上自己这样一个普通的小医生呢？

她不否认自己的欲望，但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

认识到自己并不特别，可能比鼓舞自己并不平庸更为现实。

但就算想得再明白，也总会有一些理智和清醒以外的兴趣。

——就只能在这种夜里慢慢自己消化了。

-

章希乾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他把母亲的车开回原来的位置，再小心翼翼地上楼，全程不敢发出什么大动静，蹑手蹑脚仿佛做贼。

连他自己也觉得好笑，毕竟以前就算别的女伴，因为耽溺而晚归时也都大摇大摆的，必然不会像现在这样鬼鬼祟祟。

甚至还要从保姆电梯那边上楼，再回到自己的房间。

所幸他的房间跟父母的隔得有些远，章希乾摸黑走上来，再轻手轻脚回房间，一点声响都不想弄出来。

折腾近三个小时，其实算上见面的时间，可能也不过十分钟而已。

毕竟自己当时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因为不知道如何开口而犹豫，直到对方来敲自己的车窗。

如果赵媛没有碰巧下楼，或是早早睡觉，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自己呢？

章希乾也不知道那会怎么样，毕竟他从来无法准确的预估自己的举动。

如此说来，甚至还赚了一个吻，好像也不是很亏。

至于回答……

他眉目一敛。

好像真的迫在眉睫了。

章希乾在睡前，难得想起这几年自己做过的荒唐事。

不对，不能说得上是荒唐，毕竟自己会跟每个女伴在开始之前都说得清清楚楚，也不存在什么欺骗。

就像明码标价的商品，愿意为之付款则来，心有顾虑则去。

从来都是来去自由的，在他身边的所有人。

章希乾也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做一个勉强他人的人，要是一段关系里处得不开心了就放弃，总会有下一个能让自己获得快乐的人。

可是自己却像中了魔咒一般，偏偏想要勉强。

说好了好聚好散的是他，最后还想要个答案，穷追不舍的也是他。

怎么不算是一种报应。

他想起自己曾经某一个名字都快想不起来的女伴——也算是他这些年里唯一一个分开时两人不那么愉快的女伴。

对方其实条件也还不错，性格也好，关键是确实很喜欢自己。

甚至后来两人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因为对方开始以某些身份自居，开始限制他，开始管着他，不想让他去接触别的酒肉朋友，希望他再对自己用心一点。

当时章希乾觉得不自由，便有些烦躁地提出结束这段关系。

那时候的章希乾更年轻，也更任性，所以更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情绪，别人的感受。

但对方却不应允，甚至为此变得可怜，一开始的骄纵好像也消失无踪，她开始跟自己妥协，谈条件，说自己以后再也不管着他了，不会再限制他跟朋友出去，更不会做一些算得上是逾矩的事。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要留住他。

章希乾当时还觉得奇怪，对方条件也很好，也能找得到不错的新的对象，却好像在自己身上变得执着，导致一开始的约定全都不奏效，而在那些东西撕碎之后，就变得不那么体面。

对方没有哀求，但语气动作间更似挽留，努力做一些她以前不会做的事，只为了讨好自己。

当时章希乾不解，只是没有什么情绪地说“你为我做这些事又有什么用呢？只要我们的约定还在，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还记得当时对方的表情。

好像满脸的爱意一下子就冷静下来了，之前跟自己对视时会发光的眼睛也变得黯淡，或者说是一种认命后的失望。

不过很快那一种失望便转化成了自嘲。

当时对方还正在为自己学做烘焙，他记得她听到自己的那句话后捏碎了手里的香草荚。

属于香草的甜香便弥漫在那一片空间内。

不过跟香草味截然相反的是对方的话。

对方的脸在章希乾的脑海中都快要模糊了，但她说的话还让他记得。

她说。

“可能擅自喜欢上你是我的错误，我也终于为这个错误买了单。”

“我现在接受了这个事实，不会再来纠缠你。”

“不过说真的，也许是我自己的想法吧，有时候会稍微为你感到可惜。”

“你也许永远不会遇到真正喜欢的人，永远追求短暂的一点快乐，永远无法体谅，也无法理解。”

“虽然被你拒绝的时候很难过，但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那时的心情也能永远被自己珍藏。”

“我就不祝愿你以后有一个真心喜欢的人、或者婚姻幸福美满了——”她转身离开，留下再也不会收拾的一屋子烘焙用品，“我只祝你以后都能顺遂本心，自由快乐。”

现在章希乾知道了。

其实那时候对方的祝愿是真心的。

但现在看来，前面的那句，仿佛是一句诅咒。

——而终于在几年之后，在自己的身上应验了。

他终于无法顺遂本心，无法放下自己最先说好的要求，他开始后悔，开始觉得自己某些时候抉择的失误，开始设想如果的事。

如果他们的起点不是那样，如果自己一开始能真诚一点，如果自己能更早一点意识到这件事，会不会现在的一切结果都不一样。

但如果只是如果。

一切设想都不可能在现在实现。

这也算是自己那些年的回旋镖了。

但那个女孩说得也没错。

就算自己被拒绝，就算自己花了三个小时只见到一面，对方还十分冷酷地说一些冰凉的话……

但他也依然觉得值得。

可能这就是当时对方说的，足以珍藏的情绪吧。

大概是忽然想通了这一点，章希乾看着窗外的夜色，在这一瞬间变得豁然开朗。

也许那个答案更加分明了。

原本盖在心头的阴霾也因此消散。

-

因为第二天是章希乾爷爷的寿辰，而他们能有如今的家业对方功不可没，是一个绝对的大日子。

章家的各种旁支、或远或近的亲戚、有着生意往来的各种合作伙伴都来了，从清早开始整个主宅就变得忙碌起来，准备迎接着各路客人。

不过章希乾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算太早了。

毕竟昨晚在想明白之后，基本上是天亮了才睡着的。

要不是刘姨过来敲门，他说不定能睡到下午。

章希乾没什么起床气，也大概是昨晚因为昨晚的事情之后变得平和，因此在换好衣服后走出来还跟刘姨打了招呼。

反倒是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紧张，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句：“您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毕竟刘姨不知道他后面还出去了，只当是被困扰着没睡好。

章希乾倒是神清气爽，扬了扬眉毛摇头：“没有。还不错。”

刘姨的表情明显变得有些微妙。

毕竟在她眼中看来——昨天晚上他还跟自己诉苦，还说自己因为喜欢少了一个人而矛盾，怎么一晚上就……？

不过她不能问太多，点点头：“没事没事，休息好了就行。”

“给你准备了午餐，不过现在客厅都是亲戚和客人，你看要不要我给你端上来——”

“没关系。”章希乾知道，这种日子自己怎么都是要露一下面的，让别人难做也没必要，因此对刘姨说，“我自己下去吧，反正我也饿了。”

“对了，我爷爷什么时候来？”虽然今天的主角是他的爷爷，但毕竟年事已高，一般都在别院静养，更何况身份尊贵，也不用这么早来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