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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长夜

作者:十年卧雪 | 分类: | 字数:195.1万

第三十章 边庭流血成海水(七)

书名:后汉长夜 作者:十年卧雪 字数:3180 更新时间:2024-11-10 02:16:44

大军的补给线,连绵百里,虽说每隔三十里,都有一座由一万多武装民夫组成的后军守卫的营盘,但夫馀地最大的特征,就是一马平川,正所谓风能刮到哪,马就能跑到哪。一万多人的后军,守卫过百里的粮道,平均一座营盘,也就两千余守军,再加上骑兵不足一千,根本无法相互救援——因为步兵行进三十里路,就要花费整整一天的时间。

夫馀人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集中全力攻破了一座营盘,上百里的补给线,即时瘫痪。

“这是要撤军了啊。”徐病已看着徐徐而南的大纛,心中乐开了花,跟这夫馀地比起来,令支县简直就是四季如春!

撤军就好,撤军就好。梁祯心里也是乐开了花,但脸上,开始强忍着不露出一丝笑容,以免被新派来的,黑口黑面的军正当作扰乱军心给砍了。

赵苞给前军溃兵安排的营地,位于大军的最尾部,原意是即使他们再次溃逃,也不至于影响到大军的士气。但这样一来,撤军时,梁祯等人反而成了先导。

很快,大军穿过了南苏河谷,并转向南下。这里又是一片适合大军交战的雪原,雪原的尽头,便是辽水。而辽水与边墙之间的广阔地带,便是夫馀与天汉之间的缓冲区,换句话来说,只要渡过辽水,活着回到令支,就很有保障了。

雪原正中,耸立着一座被烧毁的营盘,营盘中,死尸相枕,融化的雪水裹挟着红色的液体,到处流淌。夫馀人刚离去不久,因为积雪上,还有大片凌乱的马蹄印,未来得及被风雪遮盖。大军默不作声地继续行进,尽管没有人说话,但阴霾,已在悄无声息之间,盘踞在众军士的心头。

“敌袭!”不知何时,军士们耳边忽然有人报警,那原本缓慢的鼓点,也变得急促起来,“列阵!”

话音刚落,只闻蹄声如雷,西侧的地平线上,百丈高的雪尘,席卷而来。汉军队列中,各式各样的旗帜左右乱舞,指引着一屯屯的兵卒,往战位上跑。夫馀人似乎早已等候多时,汉军一到,便立刻发起进攻,就是想打一个措手不及。

所幸,赵苞对此早有准备,大军刚走出南苏河河谷,他便将中军排成十个方阵,每阵两千人,十个方阵共同围成一个圆阵,唤作方圆阵。这个阵纵深四五里,刀戟交错,弓弩点缀,将大将层层保卫在中间,每阵之间,均留有通道,供部队快速调动。

“踏张弩试射!”

四千多支长箭呼啸而出,密集的箭云,挡住了阳光,如同一团黑云直扑向那百丈高的雪尘。

“步弓!”

梁祯深吸一口气,尽管也是经历过血腥厮杀的人了,但当再次直面那如雷的蹄声,及遮天蔽日的雪尘时,心中依旧是压力倍增。

所有的弓弩都已试射完毕,四层箭羽,如同四条黑河,将雪原割成数段。这四条,便是所谓的死亡线,一旦夫馀人冲进死亡线,就不得不直面铺天盖地的箭羽,除非他们会飞,否则也只能变成一只只的刺猬。

战马的嘶鸣声刺耳非常。那席卷而来的雪尘,竟在第一道死亡线前,生生止住。半炷香后,雪尘落尽,但见死亡线后,铁骑如林,弓枪森森。夫馀骑兵战阵的正面宽度,甚至比汉军还要宽,隐隐有三面包围,向中压缩之势。

赵苞很清楚自己手下兵卒的战斗力,知道一旦相持下去,汉军必然率先崩溃,于是便指挥各阵,缓缓向南而退。试图借着人数上的优势,让夫馀人不敢进攻,最后在辽水之阳,与夫馀骑兵决一死战。对面的夫馀骑兵似乎默许了赵苞的计划,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冲锋。

日影再次西斜,而耳边,尚未响起辽水的轰鸣声,一旦太阳落尽,形势,将对汉军非常不利。因为黑夜,会让人的视力严重受损,夫馀骑兵完全可以摸到很近的地方,再突然冲锋,而且,汉军行军了一整天,粒米未进,滴水未饮,也是疲倦到了极点。

赵苞下令,将军中的大车,首尾相连摆成车阵,军士们则轮流休息。同时点燃了一切能够被点燃的且不必要的东西,以便驱散车阵外的黑暗,及时发现敌情。

军中禁止私下交谈,因而梁祯只能在心底里抱怨,这帮夫馀人为什么就不能来个痛快的?

夜色渐深,休息的兵士无不熟睡,就连站岗的兵士,也都昏昏沉沉地耷拉着脑袋。赵苞也休息了,因为指挥大军,对他已不再旺盛的精力的损耗,实在是太大了。

正值夜深人静时,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传得很远,很远。任何一点不平常的噪音,都有可能刺激到兵卒们紧绷得快要断裂的神经。

“啸!”惨厉的叫声忽然从某处营帐中传来,如同鬼魅的呼唤。这声惨叫,无异成为了引爆火药桶的最后一粒火星,登时,整个方圆阵,都沸腾了,惨叫声此起彼伏。

“夫馀贼杀进来了!”

“夫馀贼杀……啊!”

刀光戟影,血肉横飞,被惊醒的兵士,抄起能够到的一切,就朝着面前滚动的黑影砍去,或单打独斗,或与三五老乡结阵而战。场面一度混乱到了极点,许多人动起了歪心思,抄起武器,慢慢地从背后逼近昔日与自己结怨的人,再一刀下去,将他砍翻在地。

梁祯就曾亲眼看见,五个兵卒,围成一团,冷静异常地靠近一个正在大声呼叫的军正,然后刀戟齐出,将他砍成肉酱。

“小心!”徐病已猛地一推梁祯,“噗。”

梁祯浑身一震,急忙回头,却发现,徐病已满嘴是血,而他的腹部,不知何时,长出了一个红色的尖角。老戍卒身后,一个兵士正红了眼,使劲地拉着长戟,但长戟的小支似乎卡在了徐病已的胸骨之中,一时半刻拉不出来。

“啊!”梁祯暴喝一声,抽刀上前,猛地一砍,便在那兵卒的脖颈上,砍出一道血泉来。

“老徐……老徐……”梁祯抱着徐病已的双肩,“不要……坚持住,坚持住!”

“军……军候……小……小……”话未说完,徐病已便脑袋一沉,再也没了反应。

“老徐!”

“再有乱动!斩!”火光之中,忽然出现三五骑,骑枪高举,声音如雷,胯 下战马,扬起四蹄,正在全速冲刺着。

然而,这个车阵中,起码有两千兵卒,而且已经完全乱作一团,光凭这三五个骑士,又哪里镇得住?

“咻”为首的骑士忽然中箭,旋即翻倒在地,后面的骑士刹不住马,竟在他身上踏了过去。

就在此时车阵外,突然火光冲天,喊声突起,一群披头散发,兽皮裹身,臭不可闻的怪物如同来自幽冥的鬼兵,突然出现在混乱无比的汉军面前。要换作平时,想要突破车阵并不容易,但现在,汉军正在混乱之中,哪里组织得起像样的抵抗?挹娄人毫不费力地越过车阵,高举着用石头作刃的板斧,操控着箭头涂有剧毒的弓箭,杀入阵来。

“迎敌!迎敌!”骑士们高声喊叫着,试图让混乱无比的士卒们列阵。但鹤立鸡群的他们,反而成了挹娄人的首要目标!好些挹娄勇士举起弓箭,右手一松,骑士们登时面带数箭,栽下马来。

“走了,老徐。”梁祯用力帮徐病已合上眼。然后弓着腰,飞也似地往骑士们的马跑去,因为车阵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而想要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抢一匹快马,像左延年当年一样,不要命地往南逃。

天汉从来都不缺聪明人,梁祯刚起步,就有两个兵卒捷足先登,跳上战马,拨转马头,朝车阵唯一的缺口冲去。

我得快点!梁祯双眼一咪,锁死一匹额头隆起,双目突出,眉心一块白斑如玉,四蹄洁白如雪的騋(注1),脚下生风:你是我的!

然而,一个黑影已抢先一步,跳上这匹騋,抄起缰绳,就要控制它转向。

不!梁祯大惊失色:“停下!停下!”

黑影全不理会,双腿一夹,就要将这匹騋骑走。

“咻”黑影背上忽地中了一箭,黑影只一晃,便扑倒在马背上。梁祯瞪大了眼睛:什么情况?

只见黑暗中,又冲出一人,飞也似地扑向那匹騋,将上面的死尸一把扯下,自己就要翻身上去。

“去死吧!”梁祯一声怒喝,手指一压弩机,黑色的长箭从那人的左耳射入,几乎洞穿了他的右耳,看来之前数月的辛苦练箭,并非全无成效。梁祯飞身上马,由于有了前两者的教训,梁祯刚坐稳,便趴在马的右脖颈旁,握紧缰绳后,再双腿一夹,战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四蹄生风,冲向车阵唯一的缺口。

“咻”

“咻”不断有箭矢从梁祯的耳边飞过,尽管梁祯已经将身子压到最低,但还是有一箭从他的后背上擦过,带出一条数寸上的伤口。但梁祯感觉不到疼痛,一来是因为肾上腺素大量分泌,二来是因为,车阵的缺口,就在眼前!

注1騋:《相马经》言:六尺为马,七尺为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