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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修的话，虽然是对的，但却令梁祯很不舒服，因为他的心，早就被一次次的背叛，一次次的不忠给伤透了。乃至于，他现在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究竟还有没有，能够用名位和财帛拉拢的人。难道，真的是孤不得人心吗？刘玄德真的就那么好？

“德祖，魏讽反了，告诉孤，为什么？”

梁祯的意思，当然不是让杨修给他分析魏讽究竟是因失意，还是因为早就有所图谋，所以才会反的。而是让杨修分析，自己到底有什么方面，不如刘备，乃至于连一直受他重用的魏讽，都会经不住关羽的诱惑，投向了刘备的怀抱。

其实，魏王这话，在杨修听来，已经暗藏着三分杀意。因为魏讽跟他杨修，实在是太像了，两人都是年少成名，胸藏高才，且也同时为梁祯所器重。唯一的不同点，似乎就是杨修出身高门士族，而魏讽的出身，比较一般罢了。故而，在魏王眼中，魏讽可以背叛他，杨修又为什么不行呢？

“大魏王，我军需要大捷，一场足以令大魏王再次名震天下的大捷。如此，方可震慑群丑，让他们，不敢生出二心。”杨修采取了回避的策略，没有正面回答梁祯的问题，但也指出了梁祯正面临的危机之所在。

梁祯握着刀柄兵的手，慢慢地松开了：“不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孤认。”

杨修听了，心中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毕竟魏王能够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他低头了，不再试图通过魏讽之案，牵连到更多虽然跟此事无关，但却显然跟魏讽有着同样“特性”的人，比如同样出身高门的杨修。

“德祖，替孤召集群臣吧。”梁祯道。

魏王在伊阙关，他的左右幕僚自然不敢长久呆在雒阳，因此也只能纷纷跟随魏王的脚步，来到这狭小的关城之中。因此，杨修几乎没费多少时间，就找齐了满满一屋的人。

梁祯没有披王袍，而是换上了铁甲，就连头饰，也从王冠换成了头盔。显然，魏王是在向一众大臣宣示，他将再次亲赴箭矢，以御强敌。

“诸君，如今樊城告急，儁乂新败，关羽来势汹汹。孤欲亲征樊城，以解荆州之困。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梁祯确实打算亲征荆州了，当然，这不仅仅是因为张合新败，樊城危急，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不能撑到，关羽被孙权击败的那一日，要是在此之前，自己就撑不住了，那只怕孙权是百分百会倒戈一击的，到时候，关羽取宛城，孙权取寿春，洪河以南，只怕就真的再没有一寸土地，是属于魏庭的了。

“王不亟行，今败矣！”群臣自然明白梁祯的意思，于是纷纷附和道。毕竟大家都知道，梁祯虽然一再公开表示，平鲁城之败，乃是天意如此，非人力可逆。但张合毕竟亲手葬送了三万大军，一年半载之中，只怕是再也无法，带着梁军打一场漂漂亮亮的翻身仗了。

就在梁祯即将下令，全军南征之时，一个人站了出来，拱手问道：“大王以合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

梁祯抬头一看，只见此人目光如炬，身材魁梧，不是别人，正是虎贲中郎将桓阶。桓阶，字伯绪，长沙临湘人，早年为郡功曹。后被长沙太守孙坚举荐为郡功曹，孙坚为江夏黄祖所杀后，桓阶因感念孙坚早年对他的知遇之恩，而孤身前往江夏，要回故主孙坚的尸首，带回安葬，并自此，扬名天下。

后来，桓阶效力于长沙太守张羡，并帮助他同荆州牧刘表对抗。张羡亡故后，刘表曾征辟桓阶，但不久之后，刘表便杀了前来投奔他的袁尚，桓阶自此知道，刘表非人主之量，故而称病不出，避过了以后刘表刘备争荆州的重大动荡。

直到建安十一年，梁祯征荆州，才接受梁祯的征辟，供职于太师府。不久，便被拜为虎贲中郎将，伴随梁祯左右。

“能。”

“大王恐二人遗力邪？”

“非也。”

“然则何为自往？”

在桓阶一连串的质问之下，梁祯也只好道出实情，当然这实情是不能当众道出的，故而在此之前，梁祯屏退了身边的所有人。

“关羽用兵狡诈，变幻莫测，不久之前，儁乂与之战，反被困于偃城。”

偃城是樊城东北面的一座小城，距离樊城约有一百二十里。显然，张合部连樊城的影子都还没有见着，就被关羽给截住了。而且，张合的部曲，不仅士气低糜，而且兵力仅有万人，远不是关羽数万大军的对手。或者有人会觉得奇怪，当初梁祯不是又交给了张合将近三万兵马吗？怎么一转眼，就剩这么点了？

答案是，自平鲁城一战之后，荆州梁军文武离散，军士争亡。不错，平鲁城一战，关羽不仅仅是全歼三万梁军，而且是将整个南线的梁军的士气，给打崩了！自此之后，哪怕是张合，也再镇不住部曲了，故而才会有了这种，军士不顾在冀州为人质的家眷的安危，而争相逃亡的情况。

所以，严格来说，张合部在宛城通向樊城的官道上，就已经垮掉了。而偃城之战，不过是将这一现象彻底抖露出来的地方而已。

“平鲁城之后，我军文武异心，军士多亡。宛城去樊城，不过数百里。然儁乂部两万军士，亡者竟有半数之多！若是孤再不亲征，只怕儁乂亦要折于关羽之手！”

梁祯跟张合，虽然并不如刘关张那般，坐则同席，亲如兄弟。但心中，也是蕴含着深情的，起码梁祯是绝不容许，在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就任由张合死在偃城的。

梁军的现况，桓阶自然是看在眼中，但跟梁祯及其他一众臣僚不同，桓阶所站的高度，要更高一点，因此也只有他，看到了一个隐藏得更深，也更大的危机——若是梁祯亲征，也败了呢？只怕这偃城，就要成为梁祯的官渡了吧？

“今合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案六军以示馀力，何忧於败而欲自往？”

桓阶是对的，因为吕常和张合，之所以尚能坚持，无非是因为，他们知道，魏王就在伊阙关，不久之下，就将率领主力南征，救他们于水火之中！因而，若是此刻告诉他们，梁祯是来了，但刚走到半路，就为关羽所败。那只怕，就算二将有心，也再无力守住城池了。

一旦樊城失守，关羽便可长驱直入，先下宛城，而后与梁郏、孙狼勾连，一并攻取许县及雒阳。到时候，梁祯唯一的归宿，就是退回邺城，并在这河北一偶之地中，了却残生。

“依卿之意，谁可替祯出征关羽？”梁祯无奈地点了点头，盈儿不在，张合又一再被关羽所败，他自己又不能轻动。因此一时之间，他已经完全不知，自己麾下诸将，究竟还有谁，可以替他出征关羽了。

“徐晃！”桓阶说了一个名字，一个令梁祯十分为难的名字。

事关徐晃现在，也不是闲得无事，而是正跟梁茂一并，在陆浑围剿梁郏与孙狼。要是此刻，他令徐晃南下荆州，单凭梁茂一人，真的能够应付梁郏与孙狼吗？别到时候，关羽未败，梁茂又让梁郏孙狼给围了！

“依卿之意，茂儿能胜梁郏、孙狼否？”梁祯不是不信梁茂，而是不敢信。因为这一年的变数，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乃至于他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了。

“回魏王，世子乃未来君临天下之人，梁郏、孙狼不过一小贼耳，若是不能胜，往后，又何以号令天下？”

桓阶这话，其实只不过是将梁祯在这几年来，所不断重复的话，给复述了一遍。因为，第一个提出，让所有的儿子都去边疆领兵，以磨炼他们的人，就是他梁祯自己！

“就依伯绪之意，但梁茂毕竟年少，故还请伯绪勿辞辛劳，亲往辅之！”梁祯这话，其实就是变着相托孤，毕竟大伙都知道，魏王的身体，已经到了说垮就垮的地步了，因而现在谁能呆在世子身边，谁就是不久之后的从龙之臣！

“阶谨遵魏王之命。”

梁祯立刻命人，捧来五兵尚书的印信，授予桓阶。五兵尚书，乃是尚书台五尚书之一，地位仅次于尚书令及尚书丞，是可以直接参与最高政令的制定的。因而，梁祯此举，无疑极大地拔高了桓阶的地位。

按照桓阶的建议，梁祯让徐晃将部曲交给梁茂，而后前往谯郡，接管豫、徐二州征募上来的平均年龄不过十三四岁的新卒，合计一十二营，两万余人。再从谯郡南下荆州，驰援偃城，救出被关羽困在那里的张合部，与其合兵一处，而后再设法突破樊城的北围，救出吕常等人。

调令发出之后，梁祯下令全军拔营向北，在雒阳驻防。但同时下令，士不得卸甲，马不得卸鞍。因为一旦徐晃不敌关羽，梁祯亦可随时率军支援。以作最后的努力，要是还是打不过，那就只好放弃整个荆州了。

泪水，慢慢地，打湿了魏王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