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后天就是清明了嘛，我……诶呀，你这手怎么了？”院子里大，即使有灯也能见度有限，张福子初时还以为邱红手里拿着白色塑料袋，到了堂屋，明亮了，这才发现是纱布。

“没事，小奶，就是刀没拿稳，被拉了一刀。”邱红笑了笑，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她当然要统一口径。

张福子有些心疼，想抓过邱红的手细看，结果力气有些大，邱红没忍住脸色扭曲了瞬间，老太太当即察觉有异，不顾分说，掀开了她的袖子，就见白皙手臂上好大一道乌青红肿。

邱悦当即眼里起了水雾：“妈妈，你怎么弄的？”

还不告诉她！

“没多大事呢！”趁着小邱诺注意力还在别处，邱红飞速把袖子盖住了，接着飞速找了个借口解释，“我下去跟晓兰姐种辣椒秧呢，挑水的时候不小心被扁担打了，倒是辛苦了晓兰姐，后头全是她负责挑淋。”

扁担是弧而长的形状，倒也对得上，张福子唠唠叨叨：“怎么回事，你犯小人呢？这也太不顺溜了，又割手又打手，等去挂青，多给你爸妈烧点纸，让他们多保佑保佑，一天天的在下面也不能啥也不干呀！”

挂青指的是清明扫墓时在墓前挂纸钱，挂的青越多就象征着子孙后代越多，农村土话里也用来指代扫墓。

“哈哈哈……好呢。”邱红忍不住笑了出来，猛一错眼瞥见站在一旁的荣正，眼神冷而凶，反而惊了一跳，不由自主停了笑。

邱诺的目光也一直注视着荣正……手里半截手臂长的挖掘机，眼馋得不行了，伸出小手虚虚放在上头，一时之间甚至克服了对荣正和褚霸王带来的恐惧，仰头小声问道：“伯伯，我可以摸一摸你的玩具吗？”

“！”荣正回过神来，嘴角扬了起来，果然玩具一出手，小孩自动往前凑。他先将半麻袋糯米放在了地上，半蹲了下来，将车往小孩怀里送了送，“路上捡来的，送给你玩。”

小孩眼里迸发出巨大的惊喜，摸了摸挖掘机的长臂，一转身抱住妈妈的腿，开心得不行：“妈妈！妈妈！”

快答应！快答应！

邱红仔细一看，那玩具车虽然没有包装，但各处都是新的，瞧着又大又精致，价格定然不便宜，自然不敢收下，这礼对于她这样的人家来说，有些大。

然而没等她拒绝，张福子也帮腔了：“诺诺，快拿着玩吧。小红啊，这是街上那些做生意的送阿正的，他们经常是互相帮忙的嘛，这个的包装碎了，卖不成了，就塞给阿正了，我家也没小孩嘛，拿来给诺诺玩。”

荣正：“……”

奶奶编瞎话的本事比他好多了。

“……”邱红不知道该说什么，包装就算没了，也还可以便宜卖呢，镇上的铺子啥时候还讲究包装了？

张福子瞧她还想推辞，又道：“诶呀，虽然不是特意花钱买的，你可别嫌弃！”

“不会！特别感谢小奶和荣大哥！”邱红哪里会嫌弃，立即道谢，又吩咐小孩，“诺诺，谢谢伯伯。”

邱诺的小眼睛乐得眯起来，响亮地道谢之后，抱过了大大的挖掘机玩具车，又招呼上姐姐一起分享难得的新玩具去了。

张福子的眼神十分慈爱，瞧着两个小孩玩了好一会才又想起来自己带来的水果，是散发着独特酸甜气息的凤梨，忙又招呼孩子过来一人喂了些。

别说邱悦和邱诺对着奇异的酸甜水果十分惊讶，就连邱红也十分没见过世面地问道：“小奶，这个叫菠萝吗？”

菠萝，是打外省进的水果，静江市少有种的，就连卖的也是少而贵，农村人没见过的都大有人在，更别说是吃过了。估摸着也就是邱友春这样的老板，才会一买买上好几箱，惦记着乡下老母亲和继子，直接给送了一大箱子下来。

邱友春孝顺，有啥好东西都不忘家里老母亲，这事不仅笼口村，就连镇上的客车车队都知道。因为直接开车下来送东西还得费个司机，也耽误时间，不划算，一般邱家要送什么都拜托的客车司机，也不拘哪一个，反正是回临江镇的车就要得，到了镇上放在车站办公室，老人在家接到电话，荣正负责去取回村里。

客车车队也一直都是有这项服务的，常规一趟收个2块钱，东西特别多再加价。

邱红只猜对了一半，这不是菠萝，而是菠萝的亲戚，凤梨，味道更甜、价格更贵。

可虽说更甜，对老人而言也有些难以消受，她如今的牙口最怕吃酸，冷不丁地吃到嘴里，那牙齿跟中了闪电似的，一阵难以形容的滋味实在难受，于是家里留出两个给荣正，送了一些给她的老姐妹，送了一些给邱明理拿回家，还拿了三个完整的给邱红。

碗里也是凤梨，荣正在家切好拿过来的。

“我都不好意思了，小奶老给我拿水果。”邱红是真的微微脸红了。

农村啥最贵？

除了肉就是水果，没人舍得买什么水果吃，最多也就是家里种些甜瓜、黄瓜、西红柿的，品相好也是要拿去卖的，剩下的才给家里的小孩解解馋。

可她凭借着邻居的身份，沾了老人不少便宜。

张福子狡黠着笑了笑：“可不是白送给你的呢！我是有事找你帮忙……诶，本来嘛，是说着清明要来了，友春几个兄弟都要带着孩子回来祭祖呢，我想让你帮我多包些粽子，你瞧，我糯米都拿来了，可现在这……”

老太太指了指荣正拿来的那半麻袋，对着邱红的手欲言又止。前头还说呢，她极爱糯食，但包粽子的工序太多，她这次又是打算包多些，给儿子女儿孙子曾孙辈的都带些回市里的，所以想找邱红帮忙。

还有一个原因，邱红做的吃食实在得了她母亲的真传，一样的料一样的过程，做出来就比别人的好吃，究其根本，大约是火候和适度这些东西还是最玄妙的。

“没事！我这手别看裹的纱布，其实贴创口贴也行！”邱红立即答应了下来，“我到时候套个塑料袋隔着不进水就行，半分不影响。”

老人难得让她帮什么忙，她自然要答应。况且清明节，她自己家里也是要包粽子的，顺手的事情。

张福子想了想，规划道：“那好！到时候挑水啊，淘米水这类的重活，咱们让阿正干，你主要负责帮我调馅料，你调的好吃呢！”

“不用，我右手好好的呢！”邱红拒绝，再三说明自己手背上的伤不严重，而且主要干活的手是右手，那些活她不挨着左手也能弄好，所以没关系。

张福子瞧见邱红答应得如此爽利，心里也开心，乡下人皮实不娇气，那点伤确实不算啥，顺势改口让荣正忙自己的事情去，不用帮忙了，她自己肯定是要给邱红打下手的，到时候大不了她多做一些。

两人又商量着几种口味都包一些，当馅料的老腊肉切厚一些，吃的时候更满足……样式也要分两种，一种是白味三角素粽，即什么馅料也没有的，包成牛角状，然后用谷草串成一吊，拿去祭祖正好；另一种是长方的枕头粽，里头可以放红绿豆，做素味，也可以填放腊肉、腌制过的五花肉、板栗做成肉粽。

说到这里，老人一拍脑袋：“诶哟，我这记性啊！红豆我忘记拿出来了，我得回家找找。”

当辅料的红豆、绿豆，都要跟糯米一样提前浸泡一夜才好，没泡过或者没泡足时间的糯米，会在煮粽子的时候膨胀太过，撑破粽叶，那就不美了。

荣正下意识道：“要不我去？”

“你不行。”张福子笑了笑，“你不知道放在哪，没事，也就几斤重，我马上去找了来，你先在这坐一坐吧。”

话音落下，老人匆匆地拿着手电筒回家去了。

这下好了，荣正和邱红坐在一起，好半晌谁也没有先开口。

屋子里只有两个孩子的笑声。

姐弟俩谁都没玩过这样漂亮的大玩具，玩得正兴奋，邱悦把衣服本子拿出来搭建障碍，邱诺把自己的小车还有邱明泽之前送的玻璃珠放在上头，再兴致勃勃地用挖掘机挖出来。

“那个……”邱红想到薛晓兰跟她说的，自己与荣正的谣言，组织了好一会语言，道了个歉，荣正好心帮忙，却被她牵累。

荣正摇摇头：“传谣的又不是你，不用抱歉更不用道歉。”

何况这样的谣言里，名声更受伤害的，显然是邱红。

“……嗯。”邱红心想，幸好荣正是个讲道理的，不然她不定怎么闹心了。

荣正却渐渐神色复杂，斟酌良久轻声道：“邱建斌，大约这几天要判刑了，大约……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