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罗不敢去想戮青苏是以如何一种心态说出这样一段字里行间皆是维护之意的言语。

她并不希望听到这些，因为她明白，心中的幼芽儿一旦长成了参天大树，根系在温暖的土壤下错综复杂地蔓延，再想连根拔除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像是站在一片迷雾当中，渺茫的前路令她身心疲惫。

直至抵达了戮府，她方稍稍调整心境，在戮青苏的牵引下出来花轿。

越罗以缂丝扇掩面，将右手搭在了戮青苏的左手之上，阿杳随在她的左后方伸手略作搀扶。

“当心。”

在踏上台阶的前一刻，戮青苏低声提醒。

“新人到，喜登青庐！”

越罗听见自大门内传出略显神秘的中年男音。

戮府正院，用于行大婚之礼搭建起的场台上，身着绛色长袍的太叔泽央睁开双目。

越罗透过自四处漫散的鲜红，以眼角余光瞥见场台两侧的贵宾坐席上集聚了各路有头有脸的人物。

高台之内，太后华清琦端坐帘后，正以一种监视的眼光观察着越罗的动静。

越罗早在下来花轿的那一刻便故作脚步虚浮，加上头上的翟冠有些分量，压得她行走之余摇摇欲坠。

“洗尘！”

宫中几位年长的女官甩动手中的藤条弹去越罗与戮青苏周身的尘埃。

“却扇！”

待越罗与戮青苏行到台上，两相对立，太叔泽央方再度开口主持礼仪。

越罗缓缓将缂丝扇移开，当她的双眼触及戮青苏的目光时，心下一顿，极力压制心底那株幼芽儿舒展开蜷缩的根茎。

戮青苏头戴乌冠，着一身朱色圆领蟒袍，肩上披有喜字并蒂莲披红。

日光穿透薄云打在他的肩上，一时间金光晃眼，绸带翻腾，花蟒在衣袖间游云戏海。

戮青苏今日的脸色看似比往日多了一丝血色，只是那双唇，依旧红得宛若染血的蔷薇。

光影经由周遭红绸映射，化作一缕轻柔的橙红。橙红停在他的半边脸颊之上，糅杂出星星点点的萤火。

而他的那双眼眸，漆黑宛若暗夜。

萤火汇集，侵入夜幕，凝成一盏温吞却又耀眼的弦月。

这也太犯规了！

众目睽睽之下，越罗居然被他的美色给迷惑了！

讪讪地甩下停留在戮青苏脸颜之上的目光，越罗有所遮掩，又顿了半晌方将遮挡着下半张脸的缂丝扇移开。

戮青苏接过越罗手中的缂丝扇递与一旁的左瑾瑶，又往后退去一步行罢三让之礼。

“沃盥！”

几名小婢端来两盆温水，分别置于越罗与戮青苏跟前，伺候两人盥洗双手。

“熏香！”

戮青苏伸出双手，示意越罗将手置于他的掌心，越罗微微蹙起眉头，但最终还是将双手放了上去。

宽袖之下，一盏香炉置于其间，香雾袅娜，越罗受不得烟熏，不住轻咳了两声。

戮青苏也并未多言，只给端着香炉的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便赶忙将香炉撤去。

“同牢！”

戮青苏扶着越罗在一张呈放着黍米的小案前坐下，两人拿起竹筷自碗罐中夹起黍米放入口中。

“合卺！”

被分成两半的匏瓜盛有清酒被递到两人面前，待酒水入腹，戮青苏将匏瓜拼合，越罗则取了红丝线将其捆绑。

合卺完成，两人共举匏瓜以示宾客。

“对拜！”

越罗的穿着实在是厚重，以至于对拜时难以将身子倾下，戮青苏自然有所留意，即示意她做做样子便可。

倒是他自己，给越罗的揖礼绝非敷衍，少有地将身子压低，既周到又不失风度。

在座的宾客见戮青苏如此，皆是一片惊哗颜色。

往日里，能让他低头哈腰的，便只有华清琦。

太叔泽央回头望帘后看了一眼华清琦，见华清琦脸色果如他预测的一般有变。

“授佩！”

太叔泽央略微抬高了音量。

越罗同戮青苏互换了事先备好的双鲤对佩，系在腰间。

“盟誓！”

戮青苏重新拉起越罗的手，他看着越罗，那宛若暗夜的双瞳中逐渐浮现起只有越罗能看见的灿若繁星般的阑珊笑意。

越罗回望着他，既想躲避又被牵引，最后只能拧动眉眼做出一个不屑的表情。

盟誓的言辞都是早已定好的，两人一同背了一遍，便宣告礼成。

越罗拜谢了在座宾客，便随戮青苏去往帘后。

帘后是个小隔间，华清琦见越罗进来本无表情的脸颜顺作笑态。

越罗先是小心探视华清琦，随后赶忙将头低垂下去。

并非是越罗不敢正眼看她，而是越罗见她假笑起了鸡皮疙瘩。

“越罗见过太后千岁，请太后娘娘安。”越罗说着便要下跪行礼。

“阿罗身子虚弱，不必在乎这些礼数。”华清琦出言制止，随后对着越罗上下打量起来，“今儿乃是你大喜的日子，按理来说，你与青苏最大，哀家哪能受你大礼？”

“天大地大，皇恩最大。”越罗原本中气十足的声音经由改造变得柔弱讨巧，“若非太后您爱惜阿罗，阿罗怕是早便因病而亡。阿罗跪谢太后与圣上救命之恩。”

越罗说着便跪下身来，甚至有意扶着头上的翟冠低下头颅。待华清琦命人将越罗扶起，越罗假装腿软，几欲颓倒。

“阿罗身子未愈，便先到新房歇息。”想是越罗的演技骗过了华清琦的眼睛，华清琦放下心来。

越罗退出隔间，在阿杳与沈嬷嬷等人的陪同下来到戮府主院，主院正门挂有“关春留雪”的匾额，行进门去，即是修竹野菊、寒梅兰草。

花草之中，挖建池塘一口，堆砌假山、植有睡莲、养有锦鲤。

没曾想死太监还挺会挑房子！

越罗环顾了一周院内景致，只觉清净典雅。

这座府宅乃是戮青苏婚前购置，未曾想构造风格十分符合越罗的胃口。

越罗进入正房，这时不过晌午，离天黑尚早。

隔间内，华清琦揉了揉太阳穴，显然尚对戮青苏对拜之事耿耿于怀：“青苏，越罗那丫头不必待她太好，她不值得你为她弯腰低头。”

戮青苏听出言外之意，回道：“外人跟前，戏总归是要做足。青苏鞠下的那一躬，并非向着越罗，乃是拜谢皇恩浩荡！”

戮青苏此言一出，华清琦便不好再说些什么，她示意仇恩将她自椅上扶起，只饶有深意道：“青苏，哀家是极为器重你的，你可不要令哀家失望啊！”

也算是句警醒。

她并不希望失去戮青苏这枚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