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越罗起了个大早，在沈嬷嬷与左瑾瑶协助之下穿着打扮。

进宫面见君后要穿礼服，按着品级，越罗身穿金绣云霞翟纹大衫，头戴四翟冠。

越罗将妆容画得极淡，故意露着些苍白，是特意给华清琦看的。

巳时，越罗上了宫中遣出的马车，进宫后先同蒋氏、越绫碰面，再由专人引入慈安宫面见华清琦。

越绫进宫经由特许，也穿着礼服，越罗能看出来，胆小的她显然对面见华清琦与黎禛心怀惧意。

进入慈安宫，华清琦与黎禛皆在，越罗、蒋氏、越绫同两人分别行了跪拜大礼。

华清琦面上带笑，给三人看了座。

寒暄了几句，华清琦便将目光投至越罗身上，问说：“阿罗的身子可好些了？”

越罗恭敬回禀道：“承蒙皇恩浩荡，臣妇的身子已然好多了，只是尚且每日需饮些汤药调养。”

华清琦微微点头，又问：“戮厂督待你可还好？”

越罗眸光微微一闪，从容道：“臣妇与戮厂督结合乃是皇恩钦赐，戮厂督自是不敢怠慢臣妇。”

华清琦闻此一双美目微微一掩。

越罗此话说得很是聪明。

戮青苏待她好是既定的事实，她在自己与黎禛跟前自是造不得假。

皇恩钦赐，四个字便将戮青苏待她的好同真情撇得干干净净。

华清琦再将双眸抬起时，看着越罗道：“如此，哀家便放心了。你可要好生将养身子，早日健朗起来。”

越罗谢过华清琦关切后，华清琦又过问了几句越绫的嫁娶。

蒋氏只能如实回答，说是越绫尚未婚配，亦无婚约。

“越绫，你上前一步，让哀家好好看看你。”华清琦朝越绫招手。

“臣女越绫，叩见太后千岁。”越绫心生紧张，想去看蒋氏与越罗，可到底守着规矩，只得上前一步。

“抬起头来。”华清琦有所示意。

越绫缓缓将头抬起，她并不敢直视华清琦。

“姿首清丽，好一株出水芙蓉！”华清琦稍稍将越绫打量。

越绫闻此赶忙将头叩下：“臣女谢过太后千岁夸赞。”

越罗觉着这并非是个好兆头。

她原本以为，越绫作为庶出，该不会有人算计，可华清琦对越绫的此番关注令她心生不安。

自慈安宫退出后，越罗与蒋氏、越绫前往越绮居住的琬华宫。

琬华宫内，越绮倚在美人榻上，即便是精心打扮了一番，依旧难掩一脸倦容。

越罗暗暗将她打量，自中-华来到大黎，这尚是她第一次面见这个“姐姐”。

蒋氏见越绮憔悴模样，自是疼惜，刚想上前关切，却见殿内站着些宫人，便打消了此番念头。

越绮将左右屏退，只朝蒋氏笑道：“姨娘，我并无什么大碍，不过是近来孕吐得厉害。”

“你怀上这个孩子也是不易。”蒋氏压着声音，又连连叹气。

“禛哥哥答应我，会护好这个孩子。”越绮脸上依旧笑着，可越罗却从她的笑容中析离出一丝苦楚。

越绮摸着小腹，黎禛没能瞒住华清琦，这个孩子当真能平安降生么？

她不知道。

“阿罗。”越绮示意越罗上前，握着她的手细细地看她，看到后头红着双眼道，“你我姐妹已有数年未见了。”

“阿罗很是想念长姐。”越罗迎上越绮的目光，尽量显露真诚。

越绮拉着她在身旁坐下，也问：“戮厂督待你可好？”

“戮厂督待我很好。”越罗勾起唇角，“长姐不必为我挂心。”

“待你好便好。”越绮点头，沉默了一阵，又同所有人一般感叹了一声，“委屈你了。”

早知结局如此，当初听闻胞妹久病难愈、身犯癔症，她再急也不会去求黎禛。

嫁给不能人事的太监，这是将她送进了火坑。

越罗看出越绮在为占卜赐婚之事自责，有意宽慰于她。

“幸得长姐顾及于我，求得圣上遣钦天监占卜，将我赐婚戮厂督。

“戮厂督压住了邪祟，我的身子才逐渐痊愈，且幡然醒悟，决意改过自新。

“这是好事。”越罗笑道，在越绮跟前也不遮不掩，又轻声道了句，“况且，戮厂督他待我是当真好。”

越绫看着越罗淌着蜜的笑靥，却又是眉头微蹙，顾虑颇多：“戮厂督此人心思深沉，待人向来冷漠，只怕待你的好皆是逢场作戏……毕竟，他统领东厂，树敌众多，最忌身有软肋。”

软肋。

越罗笑容一僵，但很快又笑开了。

她想起了一句俗语：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对越绮缓声道：“长姐不必忧虑，戮厂督究竟待我是真情还是假意，细节可见，我自己也能感受得出。

“既是旁人认定他颇有城府，皆是算计，不信他待我真情，自也不会将我当成他的软肋来看。”

旁人可以不信戮青苏，但她不能不信戮青苏。

她是戮青苏的软肋？

兴许是吧。

越罗只是在想，戮青苏从不掩饰对她的好，大抵是因戮青苏不需要掩饰。

依据旁人对戮青苏的成见，无论他待越罗是真情还是假意，落在大部分人眼里最后都会变成两个字：算计。

他们会想，戮青苏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将自己的软肋展示在众人眼前。

若他是真待越罗有情，便不该如此明目张胆，更该疏远于她，这样才能避免她被有心之人盯上，才能护住她。

他戮青苏也才不会因着软肋被人拿捏。

所以，戮青苏光明正大地对越罗好，将她放在心尖上的位置，落在他的敌人眼里，只会是一个圈套。

就好比一只狡猾的狐狸，某一日躺在路口指着自己一条健全的腿告诉不远处的兔子说：我这条腿瘸了，快过来打死我！

又有几只兔子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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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嫔召见命妇的时刻皆有规定，越绮本想留越罗三人在琬华宫用午膳，可时辰一到，越罗、蒋氏、越绫便不得不出宫回府。

别离时刻，越绮泪落连珠子，到底还是恋恋不舍地将母家的亲人送出宫闱。

归程时，越罗同蒋氏、越绫同乘一辆马车去了越家，她有话要提醒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