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端阳，卯时。

戮府，关春留雪。

天尚且暗着，正房内便已然掌起了灯。

戮青苏起身时越罗跟着坐起，越罗刚想下床却被戮青苏按回枕上。

“乖乖躺着再好好睡会儿，熏衣之事让底下的丫头来做便可。”戮青苏照例吻了吻越罗的眉心，即翻身下去床榻穿衣盥洗。

端午本是不必上朝，可祭天大典出不得任何岔子，文武百官今早尚需商讨、核对祭天事宜。

越罗目送戮青苏出门，随即掀开锦被。

她才不听他的话！

自床榻起身后，越罗随披了件衣裳，将戮青苏的祭服挂上熏衣架，以檀香熏衣。

左瑾瑶进来正房时越罗已然将祭服打理妥帖。

越罗亦需参加祭天大典，按照礼节穿着马虎不得，妆容发髻更是考究，她凭借一己之力自是打理不妥，只得让左瑾瑶与阿杳一道伺候她梳髻、描妆、穿衣。

待戮青苏归来，越罗已然穿戴好了祭祀该穿的花钗翟衣。

用完早膳后，戮青苏即将祭服穿着妥帖。

大黎的祭服为青罗衣赤罗裳，腰系大带、环革带，前遮敝膝、后佩大绥，腰间挂有玉佩。

按着品级，戮青苏头戴六梁冠。

梁冠整体为金色，承梁为黑色，垂缨系带为青色。

越罗抬手为戮青苏将系带打结虚悬于颌下，又往后退了两步，对着他上下打量了一番。

庄严且大气，将戮青苏衬得生人勿近气势更盛。

“快将你那凶巴巴的眼神收起来！”越罗笑着打趣了戮青苏一声。

戮青苏勾住越罗的柳腰将人禁锢在怀里，垂头看着她，说到后头声音一顿：“为夫生就一副凶相，凶巴巴的眼神是无论如何都收不起来，除非……”

生就一副凶相？

净给自己扣帽子！

“我还不知你葫芦里卖着什么药？”越罗啐了一声，随即却是踮起脚尖勾着戮青苏的脖颈在他的唇角落下一吻。

待越罗将要撤离，戮青苏将身-前的人儿一紧，又辗-转深-入了一番。

“够了，不要再亲了！得出门去，再晚便要误了时辰！”越罗推开戮青苏再度倾下的头，蹙着眉头浅瞪了他一眼。

“好，依你。”戮青苏的眼神哪里还有凶巴巴的影子？早便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越罗这才又抿着嘴笑，示意他稍稍弯下身子，再次细细地为他整理头上的梁冠。

两人一道出去府门，主管此次祭天的礼部遣出的车马已然候在了府门前。

戮青苏并不与越罗同乘，他需先行前往京都北城门与众官员碰面。

原是命妇同乘，越罗上去礼部的马车，一抬眼便见里头坐着姨娘蒋氏与黎胭。

越罗同蒋氏与黎胭见礼，随后三人便闲叙起来。

聊着聊着自然聊到了危锦山之事上头。

“锦山传回急信，说是已然揪出军中走狗，且抓捕了大蛮两名参与此事的官员，正遣人日夜兼程押解回京都。”

黎胭这几日的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好在危锦山终究是平安无事。

蒋氏亦为黎胭松了口气。

她顺着马车车窗缝隙往街道一侧瞥去一眼，低声道：

“前些日子定安王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眼下百姓口中议论的却是封疆王旧事，只说封疆王旧事始末竟与定安王此事近乎如出一辙，封疆王定也是遭人陷害！”

市井的议论风向更改越罗自是有所耳闻。

定安王危锦山之事终是令许多人忆起封疆王苏扩旧案，一切仿佛重演，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禁不住怀疑两桩案子为同一人导演！

马车周遭的人声有些嘈杂，越罗稍稍打开窗子，只见街道两旁百姓集聚，牵小扶老，井然有序地往城郊天坛的方向行去。

越罗所乘坐的马车并未在北城门停留，而是径直前往天坛。

自城门往北，约莫走了一刻钟，马车方缓缓停靠下来。

只闻得祭场上高挂的旌旗正迎风低沉吟唱，越罗、黎胭、蒋氏先后下去马车。

越罗放眼看去，只见大黎天坛高建于白玉石铺就的高台之上，周遭环绕着一圈圈白玉石柱，一条白玉石铺就的祭道自宽阔平坦的祭场外围直直延伸至天坛脚下。

顺着白玉石阶往上，礼部统领太常寺、鸿胪寺、光禄寺准备的祭祀所需已然摆在了祭台之上。

圆环状攒尖式屋顶的建筑高耸入云、巍峨壮观，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神圣的金光。

越罗与黎胭、蒋氏一道同陆续前来的命妇相互见礼，随后便在太常寺的指引下站到了祭场的指定位置。

待身着统一服饰的文武百官就位，黎禛的銮驾即出现在众人的视线。

经由锦衣卫围守的祭场外围，前来参与祭天大典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朝缓缓行进的銮驾跪下。

迎风舞动的辉煌富丽格外夺目，百姓高呼万岁的声响响彻云霄，数以百计的人马簇拥当中，黎禛向着他的子民面带浅笑微微颔首示意。

黎禛的銮驾后头跟随的是华清琦的凤辇、危满月以及一些宫妃的车辇。越绮不便参与祭天大典并未前来。

待得銮驾停在祭场门前，身着玄黑冕服、头戴冕冠的黎禛下来銮驾，神色庄严地朝天坛走去。

跟随在他身后、经由仇恩小心搀扶的华清琦看见，曾经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男童此时此刻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气吞山河的帝王风度。

他的脚步已然很是沉稳了！

沉稳到足以踏碎一切的荆棘！

不甘？

欣慰？

气愤？

骄傲？

心酸？

华清琦此时的心情分外别扭，她的胸腔里究竟充斥着哪一种情感便是她自身也难以捉摸。

越罗的站位靠前，且处于道路之侧，黎禛等人行经她身侧之时，她微躬着身子，俯首以示尊敬。

直到危满月从旁经过，轻轻唤了一声“越罗姐姐”时，越罗方微微抬起眸光扫去一眼。

危满月满脸挂笑，依旧是进宫前的那副活泼相貌。

待黎禛登上台阶行至天坛前的祭台上，面向臣民时，立在黎禛左后方的国师太叔泽央方上前一步。

“跪——”

太叔泽央的指令声中，祭场上所有人在同一时刻跪下身来，异口同声高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黎禛看着天坛下乌泱泱的人头，展开双臂，示意臣民起身。

太叔泽央便又提了提声调：

“起——”

虽说此次祭天为黎禛初回主持，但一切进行得都十分顺利。

迎神、行礼、进俎、初献、亚献、终献诸个流程走下来，整个祭天仪式持续了一个半时辰。

就在太叔泽央宣告礼毕之时，站在祭台上的黎禛突然听见，自祭场外围的百姓群中，传出了一声呐喊——

“请皇上详查定安王通敌卖国一事！请皇上复查封疆王旧案！”

呐喊传来的方向，几个人影朝着天坛的方位、朝着黎禛跪下身来。

紧接着，东南方、西北方，各个方位陆续有人影口中喊着相同的言语跪下身躯。

不一会儿，黎禛便看见，所有的百姓无一站立，跪着的人们数以万计直直蔓延到了天边。

无论男女老少，在这一刻都有了相同的声音！

这声音震天动地——

“请皇上详查定安王通敌卖国一事！请皇上复查封疆王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