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你吗？是你在叫我吗？

殷锦猛的从梦中坐起。

抹了一把脸，脸上是未干的泪，被夜风吹的凉透。

四周一片黑暗，所有的罪恶都掩藏在这黑暗里，屋子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压抑的殷锦没办法呼吸。

一挥袖子，桌上的灯烛缓缓亮了起来，他烦躁的扯了扯头发，眼神迷茫。

两年了，已经两年了，每夜都被这个梦魇缠绕，无法忘却，无法逃脱。

身边的柳梦芝也被惊醒了，扶着他的肩头，“阿锦，你又梦到那事了？”

殷锦躲闪的撤掉肩膀，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将袍子披在肩头，“你睡吧，我出去走走。”

柳梦芝望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都两年了，你还是忘不掉吗？你我成亲也一年多了，你还是不肯碰我，是因为他吧。可我也是人啊，我也会伤心...阿锦！”

殷锦不等她说完，就逃也似的出了屋子。今夜无端的觉得心神不宁，原本经过那日后已经平稳的灵流也隐隐有着躁动之感，窜动不息的灵流在四肢百骸里乱撞。他内视了一番，只觉得体内灵息汹涌，隐隐有破体而出的趋势。

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的调息着，却收效甚微。他自嘲的笑了一声，原来，耗费了那个人，还是躲不过命运里的这一遭么？他抬眼望了望西边黑黢黢的屋子，眼中汹涌而上的是无边的悲伤，终于化作一滴泪，滑落在地。

小院里一弯月光凄冷的照着，故园依旧，可是西边的屋子里再也不会有那盏为他而亮的烛火。

忽然，原本平和的天空中惊雷炸响，云霞四起，密密麻麻的向殷府上空聚来。漫天的月色被遮住，云霞似彩虹，发出七色光彩。

那云霞越聚越浓，最后聚成了一张七彩云毯，笼罩在殷锦头顶，柔和的光芒照耀在他周身，惊雷响彻长夜。

殷锦只感到周身一轻，原本积蓄于体内的脏污自每个毛孔溢出，慢慢在体外行成一层黑痂。

继而夜风起，那黑痂片片飘落。肉体凡胎也随着这些黑痂，化作飞灰消弭在夜色中。体内汹涌的灵流引着漫天的雷火霞光，汇入这黑洞一般的身体，逐渐被他同化，吞噬，化作他身体的一部分。

周天皎洁的月光猛的自云霞缝隙中透出，刹那间海晏河清。殷锦，飞升了。

柳梦芝和殷府里众人都被惊动，纷纷出了屋子朝这头看。

“真的飞升了！我儿真的飞升了！”殷城主望着天空中踏着祥云缓缓上升的殷锦，一时间激动的老泪纵横，“谁说我殷家的功法是邪术，你们看呐，我儿真的成仙了！”

殷夫人也激动的握着丈夫的手，嘴唇颤抖着，“锦儿飞升了，锦儿！锦儿！”

柳梦芝颤抖着抱着肩头，嘴唇翕动，面色惨白，泪水止不住的掉下。她的丈夫飞升了，以后她将独留人间。

一众家仆都被这漫天祥云，惊雷四溢的氛围给震撼到了。

这异像越扩越大，最终将整个碎星城都笼罩其中。满城池的人都从梦中惊醒，纷纷出门围观着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

而在这漫天祥云包裹中的那个踏空而去的人，却闭着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漫天云霞终化作飞落的桃花，飘飘洒洒的落在碎星城的每个角落。

纵然飞升又如何，他殷锦最珍视的那个人永远不见了，永远。

殷锦是背负着一身的罪恶和悔恨飞升的。只有殷家知道他的飞升背后是多么的肮脏和血腥，那滔天的罪恶，是流霞和落花都洗不清的。

天上地下，那个视他为兄长的少年再也不见了。

不，是被他亲手扼杀了，灰飞烟灭，连一丝残渣都没剩下。

记忆飘回两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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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风微凉，扫着一地的黄叶。

殷锦的马跑的飞快，身后的那个少年骑着白马穷追不舍，却总是慢了他一个马身。

“哥，你慢点，等等我。”那少年在后头喊着，声音娇憨，额头鼻尖上出了细汗，浸在细白的皮肤上，映着秋天的阳光。

“别跟着我，苏澈，我警告你，离我远点。”殷锦回过身，神态冷漠。

苏澈索性勒住马，停在路边，“哥，你不回去，母亲会难过的，梦芝姑娘都跟着来了，你就去看看吧。”

殷锦扯住马缰，将马拽的掉了个头，“你想我去？”他逼近苏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还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今天就让我去见姑娘。苏澈，我真想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我，我，我听母亲的。”苏澈仰着头看他，嗫喏了一声，眼底有些湿润。“昨日，我说喜欢你，你就当，当我说的是个笑话吧，哥，你就回去吧。”

这苏澈是殷家十年前收养的养子，殷锦的义弟。

殷锦十岁那年，殷城主外出游猎归来，在嘈杂的街头遇到正在乞讨的苏澈。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这个孩子的与众不同之处，将他带回了殷家。

“长老，您看如何？”殷城主期待的看着面前的老者。

那长老穿着紫色祝祷长袍，围着场中衣衫褴褛的瘦小孩子绕了一圈，“城主，真是慧眼独到。这可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上佳炉鼎材料。上佳啊！真是天佑殷家！”

殷城主和城主夫人对视一眼，城主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是一丝悲悯，随即看了一眼自己才十岁的儿子，那丝悲悯又被母爱所掩盖。

而殷城主却笑的开怀，“哈哈哈哈，来来来，锦儿，你过来。”他伸手拉过殷锦的手，“以后这孩子就是我殷家的二公子，也就是你的弟弟，你要好好照顾他，知道吗？”

那孩子瑟瑟缩缩的，一双大眼迷茫的看着众人，被碎星城城主收养，这天大的好运撞到自己身上，他还反应不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殷锦握住他的手，微笑着问他。

“我，我叫苏澈。”那孩子矮了殷锦半个脑袋，怯生生的望着他。

殷锦还记得那天苏澈的手是那么暖，那么软。“苏澈…”殷锦咀嚼着这个名字，“你还不叫我一声哥哥吗？”

“哥。”苏澈软糯的喊了一声。

眼前的苏澈仿佛和当年的那个小团子渐渐融合。

“你听母亲的？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什么都听母亲的？你是她的傀儡吗？你知不知道，他们...”殷锦瞪着他，欲言又止，狠狠一甩马鞭，又转身策马狂奔而去，声音从远处传来：“你别再跟着，我要去落叶林。”

苏澈叹了口气，敛着眉眼转身回去了。

殷锦站在落叶林里，漫天黄叶簌簌而下。

回想起与父亲几日前的那段谈话，沉沉的叹了口气。

那天正值傍晚，窗外荷塘里鲤鱼不时跳出水面。

殷城主坐在窗边，端着茶盏，“锦儿，再过十日就是你二十岁生辰了，为父有件事要和你说。”

殷锦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心头突突跳了两下，“父亲，您说。”

“你近来可感受到体内灵力运转有滞涩，偶尔还有暴怒的炙热感欲破体而出？”

殷锦低下头，回忆一二，点头：“确偶有此感。”

殷城主目光深远的望着窗外的锦鲤，叹了口气，“你可知我为何要在十年前收养澈儿？”

殷锦摇摇头。

不仅他不明白，整个殷府谁都不明白。这个路边捡来的弃儿，除了长了一张乖巧可爱的脸，性子怯懦，修行也缓慢，殷城主捡了这么个孩子回来不知道做什么。

殷城主和夫人对苏澈却非常好，一种近乎于补偿的好。给他最好的衣食，将他安顿在殷锦的小院里居住。甚至连修炼的功法都是上佳的。

可是那苏澈似乎真的不是修炼的好材料，每日由碎星城的长老看护教导，功力却进展的奇慢，连个外门的修真弟子都不如。但是城主和夫人从没有多责怪他一句，还是让他享受着舒适的生活。

“我们殷家，自古以来，男子到了二十岁，就有一个修行的瓶颈，若是能安全度过，便功力一日千里，若是不能，轻则废去一身功力成为凡人，重则爆体而亡。而度过瓶颈的关键，就在炉鼎。”殷城主眼神缥缈的望着湖里的游鲤。

殷锦皱着眉，“炉鼎？”

“对，炉鼎。以男子身体为炉鼎，在二十岁生辰那日，灵流暴虐之时，行合欢双修之术。若是资质普通的炉鼎，则只能达到渡劫之效。但若是资质上佳的炉鼎，却可帮助我殷家男子功力一日千里，白日飞升也不是不可能。”殷城主回眸看了儿子一眼，眼中充满怜爱。“为父早在十年前就为你挑好了炉鼎，助我儿成功渡劫。”

十年前？殷锦面色蓦的白了，“父亲，您说的炉鼎，是...是...”那一刻，他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殷城主面色冷酷，点了点头，“是的，就是澈儿。我殷家养了他十年，也该是他报恩的时候了。为父已经计划好了，等你渡劫成功当日，就是你洞房花烛之时。到时候，你坐享齐人之美，为父也能功成身退。”

“不，父亲，我不要什么炉鼎。”殷锦摇着头，指甲嵌入肉里。

炉鼎？那个和他朝夕相伴的人只是为了他渡劫，而养在殷家的炉鼎？那是个活生生的人啊！那是个会跟在他身后，依赖的叫着他“哥”的人啊！那是他殷锦最珍视，倾慕的人啊！

殷城主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一闪而过一丝悔恨，旋即又被他抹去，“锦儿，你莫要糊涂。我殷家男子都要经过这一劫。为何碎星城里，我殷家屹立不倒这么多年，就是因为这炉鼎双修之术。你现在经历过的，为父当年也经历过。你放心，到那日我会给澈儿服下软筋散，他不会有痛苦。”

“不，不行。他是苏澈啊，他不是炉鼎！”殷锦眼中涌上了热泪，他不敢相信父亲的绝情。二十岁的青年就当着自己的父亲泪流满面。

“糊涂，若是到那日，不是他做炉鼎，就是你爆体而亡！更何况，他是上佳的炉鼎材料，就是天赐给你的。不用再说了，为父只是事先告知你一声，等到你生辰那日，为父自然有所安排。”殷城主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殷锦下去。

天上一只寒鸦飞过，留下一路的哀鸣，打断了殷锦的思绪。

他叹了口气，距离十日，如今已过了五日。他和苏澈的情分真的只剩下五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