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影美颜
作者:德兰Y | 分类:武侠 | 字数:226.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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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宋】王安石《王逢原墓志铭》
王逢原墓志铭
作者:【宋】王安石
呜呼!道之不明邪,岂特教之不至也?士亦有罪焉。呜呼!道之不行邪,岂特化之不至也?士亦有罪焉。盖无常产而有常心者[1],古之所谓士也。士诚有常心以操圣人之说而力行之,则道虽不明乎天下,必明于己;道虽不行于天下,必行于妻子。内有以明于己,外有以行于妻子,则其言行必不孤立于天下矣。此孔子、孟子、伯夷、柳下惠、扬雄之徒所以有功于世也。呜呼!以予之昏弱不肖,固亦士之有罪者,而得友焉。
予友字逢原,讳令,姓王氏,广陵人也。始予爱其文章,而得其所以言;中予爱其节行,而得其所以行;卒予得其所以言,浩浩乎其将沿而不穷也,得其所以行,超超乎其将追而不至也。于是慨然叹,以为可以任世之重而有功于天下者,将在于此,予将友之而不得也。呜呼,今弃予而死矣,悲夫!
逢原,左武卫大将军讳奉諲之曾孙,大理评事讳珙之孙,而郑州管城县主簿讳世伦之子。五岁而孤,二十八而卒。卒之九十三日,嘉佑四年九月丙申,葬于常州武进县南乡薛村之原。夫人吴氏,亦有贤行。于是方振也,未知其子之男女。铭曰:
寿胡不多?天实尔啬。曰天不相[2],胡厚尔德?厚也培之,啬也推之,乐以不罢,不怨以疑。呜呼天民[3],将在于兹!
注释:
[1]无常产而有常心者:句中二“常”字,《孟子·梁惠王上》原文为二“恒”字,这里当是避宋真宗赵恒之讳。[2]相:扶助。[3]天民:对于明道而能尽天理之人的尊称。《孟子·尽心上》:“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
赏析:
撰写“墓志铭”一类文章容易犯的通病,不是枯燥呆板,就是揄扬过实,因而被讥为“谀墓”。王安石《临川集》中,“墓志铭”一类文章约有一百多篇,却既无“谀墓”之嫌,又能因人因事谋篇,结构灵活,不拘一格,在唐宋八大家中能兼具韩(愈)欧(阳修)志铭文之长,被誉为“无体不备,无美不搜”(梁启超《王安石评传》)。关于这篇《王逢原墓志铭》,王安石在《与崔伯易书》中写道:“逢原遽如此,痛念之无穷,特为之作铭,因吴特起去奉呈。此于平生为铭,最为无愧。”可见他自己也认为是得意之作。王令(字逢原)卒于嘉佑四年(1059)六月初二日,九十三天后下葬,这篇墓志铭当作于是时。
此文的独特性和深刻之处,在于从哲学思想的高度来评价墓主。第一段的重点是“盖无常产而有常心者”以下数句。《孟子·梁惠王上》有“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诸句,意谓没有固定的产业却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规范,只有知识阶层能够做到,而一般人若无固定的产业,也就没有一定的道德准则,他们就会胡作非为,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王令(字逢原)则是这种道德高尚的知识分子。王安石在《与王逢原书》(其二)中称赞他说:“既而见足下,衣刓屦缺,坐而语,未尝及己之穷;退而询足下,终岁食不荤,不以铢忽妄售于人,世之自立如足下者有几?”王令自己也说“吾食无田,吾寝无庐,吾爨无刍,吾餔无菹”(《言归赋》),即使这么困苦,他也不去参加科举考试以谋取官职,而情愿辗转于今江苏高邮等地作一个清贫的教书先生,被誉为“文学德行俱出人右”(《淮南部使者邵必奏状》)。他奉寡姊如严父,教孤甥如爱子,饥寒穷困,不改其守。关于王令的为人,当时还有这样的传闻,说他既见知于王安石,声誉赫然,一时附丽之徒,望风伺候,高位显官,日满其门,对他阿谀奉承,而王令对此极为厌恶,便在家门上写了这样四句话:“纷纷闾巷士,看我复何为,来则令我烦,去则我不思。”(见《宋诗话辑佚》本《王直方诗话》)在墓志铭里,王安石虽未具体提及此事,但在他看来,王令继承并发扬了孔、孟等古圣贤的道德学说,堪称士人的楷模,这比借取他王安石的声望增重于世的事更值得书写。
第二段头几句交代死者的姓氏、籍贯,语焉不详。其实王令生于宋仁宗天圣十年(1032),初字钟美,以其造道之深改字逢原。旧望太原,自七世祖迁居魏郡元城(今河北大名),尝自称元城王令。少孤,由其在扬州一带做低级武官的叔祖王乙抚养。扬州一名广陵,王令遂被称为广陵人。王安石比王令年长十一岁,仁宗至和元年(1054),王安石由舒州通判被召入京,路过高邮时,王令撰《南山之田》诗并投书求见。他们一见如故,遂结为忘年交。“始予爱其文章”至“悲夫”十馀句,叙述作者交友、识友、崇友的过程及心情。本来以为王令“可以任世之重而有功于天下”,他们相晤之日,“乾坤谈罢论雎鸠”,交谊极深,想不到好友如此才高命短,竟“弃予而死”,怎么能不十分悲痛呢!此后不久,王安石赍哀再撰《思逢原二首》(其一)曰:“妙质不为平世得,微言唯有故人知。”惟其相知相得,这篇墓志铭才写得平实深刻,十分感人。
第三段进一步交代墓主的生平、家世。虽然王令的曾祖、祖父、父亲都做过官,但在他出生时家境已相当贫寒。母亲亡故后,五岁时父亲亦去世,故称“五岁而孤”。仁宗嘉佑四年(1059),因脚气病而卒,年仅二十八岁。此病长期折磨着王令,王安石曾致书告知其医治的偏方:“近见说脚气,但于早起未下床未语以前,取唾以手大指摩脚心,取极热,乃下床,久之自不复发,尝试为之。此乃尝有人以此除疾,为之无妨也。”(《与王逢原书》其八)从这类小事上也可以看出王安石与王令的交情之深,故“其为志文,言甚简而其痛弥深”(清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王安石认为王令卓荦冠群,可与自己共功业于天下。王安石被任为常州知州,王令前来相依,当时已二十六岁,由于一贫如洗,尚未娶妻。王安石作伐,两次致函吴蕡,向他介绍王令品德才智如何过人,希望他能答应这门亲事,将女儿,也就是王安石妻子的从妹嫁给王令。吴蕡深知其女婉慧夙成,嫁不轻诺,在王安石的劝说下,终于应允。嘉佑三年(1058)四月,王令前往吴蕡做官的蕲州(今湖北黄冈蕲春)迎娶吴氏夫人,六月舟次鄱阳,与在此地任职的王安石相晤谈诗议政,相得欢洽。次年王令去世时,吴夫人只有二十五岁,已怀有身孕。王安石撰写墓志铭时,吴氏尚未分娩,未卜是男是女。后来生下一个女儿,吴氏誓不再醮,务农为生,抚养女儿成人。
最后十句四字铭文,呼天抢地,为王令的早逝深表感慨。尤为可惜的是,王令作为“行能尤异”(《哲宗皇帝实录》)、高才而多产(短短十年写出七十多篇散文、四百八十多首诗)的作家,其“致君泽民之志”未遂而夭,作为墓主的深交和连襟,王安石的悲苦心情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