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周末，秋日的艳阳透过挡风玻璃照在张秋生的脸上，他感到一阵晃眼，赶紧将遮阳板放下来挡住刺眼的阳光。

虽说是上午，但俗话说“春困秋乏”，此时行驶在高速上，车辆稀少，他已经能感到一阵阵倦意不断上涌。他朝坐在后排的杨雅雯道：“过会儿到服务区，你来开吧，我好像开始有点困了。”

“算了吧。你要是困，到服务区就停下来歇会儿；我在高速上可不敢开车。”杨雅雯正和张晓晓说着悄悄话，听张秋生又想让她开车，想都不想就回绝了。

张秋生听了不悦道：“那你考驾照干嘛的啊？我本来平时上班还要开车，现在周末也不让我歇着；这么远的路，你们家有事你要回去，就让我一个人开啊，我腰都快断了。”

此次回苏北老家参加杨潇的生日会，本就是杨雅雯的主意，张秋生答应得也是颇为勉强；杨雅雯也知道路途遥远，但平时难得回去一次，她听张秋生抱怨，心中便也有了气，语气中也带了点火气，道：“干嘛？你是想吵架？”

虽然嫌累，但杨潇毕竟是杨雅雯的堂弟，正好也可借此机会拜访一下岳父岳母，张秋生哪敢明着说不，只好坚持把话题聚焦在开车的问题上，道：“没有，谁想吵架了？我不就是说你平时不练车嘛，关键时候派不上用场。”

对于这方面，杨雅雯自知理亏，没好气道：“好了，知道了，下次在吴州我练练。你要是困，过会儿服务区歇会儿再走，又不赶时间。”

“不赶时间？谁一大早把我叫起来，说不要错过午饭时间的？”张秋生心里暗暗想着，却不敢说出来。

过了十来分钟，张秋生把车开进了服务区，到超市买了点瓶装咖啡和关东煮，站在车边，一边晒着太阳吹着冷风，一边把东西往嘴里塞。

杨雅雯牵着张晓晓在车子附近伸了伸懒腰；她看着张秋生，一挑眉，道：“你怎么回事？我感觉你今天意见挺大啊？”

张秋生一脸无辜状，道：“啥意见啊？没有啊。”

“你就是有意见。”杨雅雯不依不饶。

张秋生心里微微不悦，但却又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真跟她吵起来，只是一个劲地解释：“没有意见啊。你知道的，天气好的时候，我开长途容易犯困，所以想让你换着开开啊。你自己平时不好好多练手，关键时候顶不上，还不让人说两句啦？”

“你这是因为开车的原因吗？你刚刚的语气就是不愿意去我们家。”杨雅雯一语道破张秋生的心事。

其实张秋生确实不太愿意去他们那边，倒不是对岳父岳母有啥想法，主要就是交通不太方便——没高铁不说，开车也要三个小时，若是坐大巴又怕张晓晓受委屈，因此除了重要的节日，张秋生实在不想特地跑一趟。

这些实情，杨雅雯不是不了解，但她此次不知为何，从张秋生的一开始的语气中感觉了深深的不愿意和不耐烦，因此才会深究这个事情。

张秋生哪能说不愿意去她爸妈家，只能一个劲地辩解道：“没有不愿意去你爸妈家，你想多了，就是路上有点累了。”

“我不信。”

“你不信，要不要我给你发个誓？”

“好，你发。”

“我真的没有不想去杨雅雯爸妈家，如果我说谎了，以后家里的家务活就全部我来做。”

杨雅雯依然不太信，但她从张秋生的话中又找不出什么毛病，只好草草收尾：“真的？”

“真的。”张秋生都快哭出来了。

“暂且相信你一回吧。”杨雅雯眼看张秋生的咖啡饮料和关东煮都快喝完吃完了，便先钻进了车内；兴许是怕他再度犯困，她特地将张晓晓一个人坐在了后排，给她系好了安全带，自己则坐到了副驾驶座位上。

张秋生将杨雅雯的动作看在眼里，赶紧将东西全部塞进肚中，回到车上，道：“你到后面陪着晓晓吧，我喝了咖啡了，不会犯困了。”

“行了，别废话了，开车吧。”

杨雅雯坐到了前排，两人说话方便了很多。两人漫无边际地聊着，一会儿聊聊公司的八卦，一会儿聊聊最近的热点新闻，张秋生感觉确实精神了许多。

只是长路漫漫，温暖的秋阳高照之下，他精神了，杨雅雯却不知不觉倦意上涌，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张秋生说了几句见没人搭话，扭头一看，杨雅雯歪着脑袋睡得正香；他本想把她叫起来，但想了想还是没开口，只是打开车上的广播，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不知怎得，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此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是张语琪，那该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她的声音甜美动听，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如沐春风；她如同精灵一般，是这个世界上最靓丽的风景，有她在身边，应该就不会犯困了吧。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张秋生便似着魔了一般，忍不住往深处想去。

琐碎的生活已经使杨雅雯韶华不再，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嘴里念叨的都是日常的鸡零狗碎。他是否已经对她感到了厌烦？

若真有那么一天，他和杨雅雯的婚姻走到了尽头，他是否还有其他的选择，他是否能够选择张语琪？

若是他真的和杨雅雯离婚，那家里的房子该如何切分？张晓晓的抚养权归谁？

张语琪气质卓然，家庭条件非同一般，想必自幼养尊处优，他是否有能力给予张语琪更美好的生活？

这些问题他以前从未敢触及，有时偶尔冒出一个念头便立刻止住，因为他不敢往深处想。

此时，他行驶在空旷的高速公路上，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田野；身边的杨雅雯和张晓晓都已陷入沉睡，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忍不住放空一切，任思绪打开，往更深处、更广处去思索和寻觅。

他想起当初跟肖俊的一番谈话，难道这真是因为自己的喜新厌旧？自己真是被他说中了——抛却情感和道德的因素，因为他和杨雅雯禀赋差距的扩大，他开始嫌弃她了？

这些年来，杨雅雯因为生下张晓晓，身材已不复往昔；况且为了节省开支，也从不舍得买一些昂贵的护肤品和化妆品，导致进入三十岁以后，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日益的衰老。

而与此同时，张秋生所在的星辉公司，每年都会招聘大量的985高校的应届毕业生，这些新员工中不乏高颜值的年轻姑娘——他虽然不至于对刚毕业的小姑娘有什么想法，但看到她们青春靓丽的模样，他有时看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和车水马龙的街道，忍不住想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重新选择更好的生活？

而张语琪，或许便是那更好的生活？

可是，他想了这么久，却未想过张语琪对他是何态度，他们是否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她是否认可他，愿意接受他？她的家人又是否愿意接受他？

潜意识里，他认为这并不重要——因为张语琪并不是一个具象的人，她可以是张语琪，也可能是王语琪、孙语琪，这只是一个符号——用肖俊的话来说，他想要的是禀赋和他相当的那个人，他想要的是想象中更美好的生活。

若是抛弃情感和道德的因素，他现在抛弃了杨雅雯；可是，待数年之后，张语琪也逐渐步入中年，失去往日的神采，那时他是否又会对张语琪感到厌烦？

若考虑情感和道德的因素，这许多年来，杨雅雯为家庭付出良多，况且他们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自然也是不希望当下完满的家庭忽然破裂，更不愿张晓晓如此年幼便遭遇家庭的重大变故。

想到此处，张秋生内心的波澜逐渐平息。他甩甩头，再看一眼杨雅雯，忽然觉得她歪着脑袋靠在车上打瞌睡的模样煞是可爱 ，嘴角忍不住上扬一个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