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五，肖父肖母在老家跑完亲戚就过来吴州了；到得这边，肖母还曾偷偷问过肖俊，有没有跟徐书婷提过离婚的事，肖俊点点头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

自从那次提完之后到如今已经半个多月过去了，徐书婷跟变了个人一样，每天神情恍惚，丢三落四；但一旦肖俊尝试着跟她沟通，把事情再说一说，她又十分抗拒。

肖俊心知，她的内心也无比煎熬，正经历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折磨——一方面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方面是自己未来的人生，任谁也不可能轻易做出选择。

这天晚上，肖俊在客厅陪着肖父肖母看了会儿电视，回到房间，屋内一片漆黑——徐书婷将肖涵哄睡着后，自己依偎着肖涵，闭着眼似乎也睡着了；肖俊适应了一下黑暗，走到床头边，看着徐书婷的脸颊，坐在她身旁，柔声道：“书婷，你有什么想法跟我说，我上次说的也只是我的一个想法，也是为你考虑。你如果不想离开肖涵，那我们就一心一意把肖涵抚养长大，其他的都不想。好不好？”

这些时日，虽然当着肖俊的面，她没有再提及此事，但背地里，她不知跟父母打过多少电话、流过多少眼泪；她自知无论她做出何种选择，都不会有真正的解脱，因此她这段时间来一直在逃避。

但该来的总会来。

她睁开眼，坐起身，打开灯，看着肖俊道：“你上次说的，都是真心的？”

“当然。”

“你会不会给宝宝找个后妈，到时欺负他？”

肖俊心中微微有些酸楚，道：“你觉得，我带着肖涵，还能给他找得到后妈？”确实，徐书婷作为亲妈，尚且觉得是种折磨，换做其他人，又有谁愿意来做他的后妈？

肖俊叹口气道：“放心吧，不会的。我肯定尽心尽力把宝宝抚养大。”

徐书婷扭头看向屋顶的一片角落，怔怔看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好，就按你说的，离吧。”说着身子往下一缩，钻到了被窝里。

这事是肖俊主动提出来的，他也是为了她的未来着想，可当她真的答应的那一瞬间，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骗不了自己，他的内心深处，感到一阵空虚和失落。

“好。”他的声音轻得只有他自己能听见。他站起身，走出房间，脚步却格外沉重，区区几步路，却似乎用尽了一身的力气。

当他走出房间的时候，他没有看到，躲在被窝里的徐书婷，正紧闭着双眼，抿着嘴唇，蜷缩成一团，眼泪从眼缝中肆意流淌而出；即便如此她却又竭力控制着自己，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她忽然睁开眼，翻了个身，朝向正熟睡的肖涵。此时的肖涵那么安静，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白白的脸蛋，小小的鼻子，如同天使一般。她把手搭在肖涵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他，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不舍。

第二天早上，家里的气氛较之平时又有些不一样——肖父肖母已经知道了徐书婷同意离婚的消息，说不上是替她高兴还是感到惋惜，只是都感到一阵空虚和迷茫，因此都尽量少说话；肖涵因为还未到开学时间，因此倒不用上学也不用去机构；肖俊只请了半天的假，因此早早收拾妥当，在旁边等着徐书婷。

徐书婷简单收拾一下，囫囵吃过早饭便跟着肖俊下了楼。

离他们家不远便有个市民中心，是一个小型的商业和行政综合体——除了日常所见的百货、餐饮、游乐等业态，最里面有个民政大厅，专门办理社保、户籍、结婚、离婚事项的；肖俊他们平时经常带肖涵过来玩，因此倒算是轻车熟路了。

肖俊在停车场把车停好，便和徐书婷一起下车往民政大厅走去。他们绕过平时往游乐场去的垂直电梯继续向里走。

谁知走到电梯这里的时候，徐书婷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抬头向楼上看看，三楼正有一个室内游乐场，他们平时经常会带肖涵过来玩，还充了两千块的会员。她记得每次肖涵来这里玩过以后都是大汗淋漓，好的是白天消耗大量体力之后，晚上特别容易入睡。

再往前走两步，旁边有个快餐店。徐书婷透过玻璃门看到一大早已经有一些小孩在里面吃东西了。肖涵每次到这里游乐场玩过以后，都会到这里吃点零食，最爱的便是他们家的薯条——虽然徐书婷并没有吃出什么不同，但肖涵却是异常喜爱。

紧挨着这家快餐店，有一个自助式的阅读室，里面陈列了不少古今中外的书籍，中间位置摆放了一些小型书桌。徐书婷记得他们还在这里办了阅读卡，有时周末会让肖母看着肖涵，她和肖俊会到这里来看会儿书，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再往前走，就是民政大厅了。

走到民政大厅的门口，肖俊感觉身边没人，往后一看，徐书婷竟已停下了脚步。

徐书婷远远看着民政大厅里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想着刚才路过的游乐场、快餐店和阅读室，脑子里满满都是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她在这一刻强烈地感觉到，她只要走进前面的这个大门，记忆中的那些点滴瞬间将永远成为过往，他们一家三口将彻底分崩离析。

她内心感到强烈的不安，似乎将要踏出家门重新孤单面对这世间的纷纷扰扰；她似乎正在向无边的黑暗沉沦下去，缓慢地下坠，下坠到无底的深渊。

她的心，动摇了。

肖俊走过去，轻声道：“怎么了？”

此时肖俊的声音，像是救世的福音，一下子驱散了她身边的黑暗；更像是黑暗中伸向她的一双援手，她只要抓住它，便可以重新回到光明的现实中来。

她抓住了。

她说：“不离了，回家。”说着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等待，立即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肖俊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徐书婷的背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