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只能作罢，对她的处理决定未能达成一致。

老年派要立刻送她走，少壮派说她身子弱，应该休养一段时间，恢复后再送出去，她马上装成一团稀泥，扶墙才能站稳的模样。

最终，少壮派占了上风，以她目前的体力，送她过涵洞必死无疑，她心中窃喜，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混下来了。

白天，她跟着十二哥的家人种地，左右没有撒谎，崎岖的山地斜挂在山间，全是屁股大的一块块土地。

五千年以来，左右村就靠这些屁股大的土地养活着族人。

远离尘嚣的荒山野地，仅有的几十户两族人，一族姓左，一族姓右，左右两家世代通婚，从古到今，左右家族取名为左右和右左的不下几十人，因此按年龄的排位才是最好的区分。

左右两家共同守着青石古墓，与朱家密林的墓一模一样，同样的巨石，同样石碑，同样的衣冠豖。

两老头儿每天雷打不动去扫墓，在墓前絮絮叨叨，也不忌惮她这个外人，石碑上的文字出自林浩天的手笔，即使五千后有所变化，她还是认出了他的真迹。

祭文简单深情——挚爱万兽王妃林芷若之墓，他给她冠了夫姓。

小女娃扯着墓上的野草，她好奇地比划着手势——墓里是谁？

“不知道。”小女娃是真的不知道。

她好辛苦地比划着——难道你们为了这个墓一直留在这么苦的地方？

小女娃点头。

她决心从左右两族的身上打开缺口，明知故问地比划——你们所有人都在这里？

小女娃看不懂，她站起来东南西北一顿乱指，然后双手卡成一团，表示所有人在一起，小女娃点点头，“是，我们都住在这里。”

哎哟喂！她重新比划，指指小女娃，再指指外面，小女娃茫然地看着大栅栏方向，想了半晌，还是极其聪明伶俐，“大人才守栅栏，小娃不守。”

她使劲地比划着栅栏，然后装模作样地冲出栅栏，小女娃歪着脑袋，“你想和我赛跑？跑到栅栏那里？”

算了，她不强求，赛什么跑，累死人了，和你比划两个问题，把脑细胞快烧死完了，本来就不够聪明，眼下更是不够用。

她勤快地替两位老头打扫房间，两位老头在院子的石板桌上以白黑石头下棋，谁也不懂他俩的棋法，反正一会儿杀杀杀，一会吃吃吃，一会儿悔棋，一会儿赖账。

干了整整一天的活，把所有的衣服都洗干净，补了针，缝了线，桌子腿脚也擦得干干净净，床上的草也翻出去晒有阳光味，棉褥也拆了洗了，米也舀了。

两个老顽童整天吵吵闹闹，一会好，一会坏，对她的手语完全不感兴趣。

她算看明白了，活都白干了，别看老头儿咋咋呼呼，遇上要紧事，意见很是统一，对她这个外来户异常警惕。

趁闲，她装作散步在全村到处溜达，有一间屋子永远没有人——左右祠。

她对左右祠毫不上心，左右村也就屁大点地方，不消两天，已是了如指掌，她几乎可以断定，绝对没有秘密。

她抱膝坐在夜里思索，自己挖空心思找出左右村的位置，山长水远来到左右村，难道真的要空手而归？

古墓里没有尸体，林浩天也说过，曾有三座假坟以迷惑对手。

左右祠。

对，应是它，只有它，自己过门而不入，说不定左右祠不是祭祀祖宗的地方。

村里炊烟袅袅之时，她推开木门，信步走进去，粗糙的木桌上摆了一个镶着白银白玉的正方形盒子。

朱家虽不大富，林浩天送回来的宝物中比这个强多少倍的都有，此等玩意儿并不金贵，但在这深山老林里就显得不寻常。

她还未走到木桌前，十二哥喝住了她，村里人相互呼呼喝喝，也不喊全名。

她知他是小女娃的父亲，却不知道他的全名，装成诚惶诚恐的样子。

十二哥警惕地打量着她，她以手比划，意思想拜祭一下左右家的先人，表达自己的敬慕之意。

十二哥稍稍和颜了，“祠堂没有先人，就是供奉一个盒子，谁也不可以打开，犯戒就会被赶出村。”

她比划着——盒子里装的什么？

十二哥严厉地说，“不关你的事，胡打听什么，赶紧走。”

她揖了一礼，马上逃回住处，小女娃正在烧火煮稀饭，她帮着添柴，指着祠堂的方向，比划了好一阵子，小女娃与她有一些默契，对她的手语脚语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小女娃很诡异地趴在她耳朵旁说，“人脑！风干的。”

人脑？她诧异地看着小女娃，摸着自己的脑袋，人脑有什么好守的？

小女娃认真地叮嘱她，“你不要再去了，有人把守祠堂，我家两位太爷爷就是得了万兽王的命令，守古墓和人脑。”

她摸着脑袋，装着迷惑不解的样子。

小女娃看看无人，悄悄说，“人脑出了匣子，就会顺着风去寻找它转世的主人，恢复以前的记忆，就会给我们带来灾难。”

她往炉膛内扔了一把柴火，兴奋得不能自抑，人脑肯定就是自己的第五世，“为什么不让它转世的主人知道前尘旧事？”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比划出惊天一问。

小女娃所知有限，只知道，小叔犯戒被撵出村，多年不知生死，她的父亲被太爷爷惩罚每天去给祠堂烧三柱香枝请罪，直到现在。

知道十二哥还未吃晚饭，她端着一碗稀饭去了祠堂，十二哥跪在盒子前像尊菩萨。

她默默地守在身后，良久，他燃了一枝带着香气的树枝插进石炉里。

他返身看着她，端了稀饭，一口一口地饮着汤一样的晚膳，其实，她还尽量替他捞了一些米粒。

他的话不多，喝完粥，她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也就打开了话匣子。

“我们两位老爷子都是王爷们的侍卫，王上带兵返朝时，留下左右两家祖宗守墓，说很快就来迎接祖宗返朝，结果，整整五千年，王上却抛弃了左右两家。”

“那你们还守？”她摊摊手，跺跺脚表示对王的极端不满。

“两祖宗老眼昏花，脑子还清楚，有他们在，不能不守，族人早就商议好了，送走了老祖宗，各家各户走出左右村自行谋生。”

十二哥拔出香枝吹了吹，重新插进石炉子，好像自言自语，“人活得久，见的怪事就多，就说这屋子，我弟弟总是说半夜听见一个女孩在哭泣，听得心里好酸好痛。”

他盘膝坐在草蒲团上，对着她讲起左右十三的故事，村里兄弟全都不相信他，认为他发了疯。

终于有一天晚上，弟弟斗胆顺着哭声找到祠堂，一个纤弱的女子坐在祠堂内掩面伤心地哭泣。

弟弟颤着声音问，“你是谁？为什么在我们家祠堂哭泣？”

女子没有转身，低着头不停地揩泪，悲伤地哭着说，“你是哪姓哪族？为什么把我的脑干囚在你家祠堂盒子里？”

弟弟内心激起了一阵阵涟渏，正想问问究竟，屋外传来一阵紧促的脚步声，他听出为首者正是卜者。

女人转过身，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像仙人一样美，握住弟弟的手，央求他揭开盒子盖放她一条生路。

他心中一动，来不及思考后果，正想掀开盒子，卜者按住了他的手。

卜者召来左右两族，老祖宗命令五名青壮年把他扔进涵洞，不允许他再回来，派人在潭口守了三天三夜。

“他还是一个孩子，我知道他死了，死在涵洞里，多少年来一有空我就约上好兄弟去潭底打捞他的骨头，没想到，捞不到他，碰到了你，”他已泪光闪闪，“我真的好高兴，高兴你还活着，你能活着，说不定我弟弟也活着。”

她很想告诉他，自己认识左右十三，他做健身教练，很多富姐喜欢他，但他非常有分寸。

她淡淡笑一笑，此时和盘托出并不明智，不如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于是，拍拍他的胸膛，比了一个心，然后又比了一个心，再拍拍他的胸膛，她表达的是：你爱你弟弟，你弟弟一定也爱你，你想他，他肯定也想你。

他点点头，“是的，一颗心好累。”

当哑巴，真辛苦。

十二哥送她回屋，她睡到深夜，整族人都已沉沉入睡，她知道今日守夜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而全村也仅有他守夜，自己才有一丁点的机会。

她悄悄越过小女娃，摸到守祠人的茅屋后面耐心等待，待夜半三更守祠人偷偷摸回屋与女人睡觉，她摸到祠堂，木门总是有声音，每推一寸，她都停手聆听动静，直到能闪进她的身体。

盒子闪着淡淡的光，她轻轻地抱起盒子，在中间开缝处，以指甲扳开，一砣深黑色的拳头躺在盒中央，遇上空气，黑色拳头变成了闪着光的荧粉，粉未吸入了她的鼻腔，她险些打了喷嚏。

脑干在她的眼皮底下渐渐缩小，直至完全消失。

她翻弄着盒子，确实不剩一点残末，轻轻盖上盒子，摆放在原位，蹑手蹑足地出了祠堂，轻轻拉上门。

刚溜进小树林，守祠人贼头贼脑地回来了，闪身进了祠堂，她马上溜回茅屋，一颗心还在怦怦乱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