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觉的痛哭声令得所有守在外头的人心头一震。

他们一个个追随赫连觉多年，又何曾见过他这般悲伤难过的样子。

赫连觉一个人在偏殿内待了许久，也无一人敢近前去请他起身。

又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看见他抱着尸体从殿内缓缓走了出来。

原本尸体身上裹着的那块布是卫队在挖到尸体后随意找来使用的，但如今却被换成了他自己的外袍。

他用自己的衣裳包裹着尸体，稳稳当当地将尸体抱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向了青园。

那是她生前所居住的地方，是他们相拥着一起守过岁的地方。

他将尸体抱回了房间，然后关上了房门。

一直跟到门外的阿姜小娥和刘管妇等人早已哭红了眼。

已经长大了一圈的小狗平安还什么都不懂，平时它和阿姜最亲，这会儿它见阿姜不理它又一副难过的样子，便也趴在她脚下呜咽了起来。

夏皇帝被王府管家带到青园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他免了所有人的跪拜，径直走到了房门口。

“你们平王殿下进去有多久了？”

听说他这儿子刚才还嚎啕大哭了，也不知道他这个老父亲驾鹤西去的时候他这儿子会不会这样哭。

听到皇帝陛下发问，为首的张管妇便小心翼翼答道：

“殿下呆在房中约莫已经有两刻多时辰了。”

“哦？”说实话，即便是关着门窗，夏皇帝也还是能闻到一股尸臭味。

他浓眉紧蹙：“那你们知道他在里面做什么吗？因何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出来？”

“不知。”

夏皇帝也拿不准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他现在已经开始有些担心了。

他把自己和一具在地底下埋了将近一个月的尸体一起关在房间里，是想要做什么呢？

该不会是真的疯了吧？

想到这里，夏皇帝立刻伸手拍了拍门。

“叔衍，是我，我是父皇，你在里面做什么？给父皇开开门吧。”

然而回应夏皇帝的却是沉默。

“叔衍，叔衍？”

室内依旧沉默。

夏皇帝又推了推门，虽然可以叫两个人来强行将门撞开，但他并不打算这么做。

“来人，去把窗户打开吧。”

夏皇帝下了命令，王府管家立刻就走到廊下去将窗户给拉开了一条宽大的缝隙。

夏皇帝这便疾步走上前去，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见自己的儿子正在给一具发黑干瘪的尸体穿衣。

他的儿子，有一天竟然也会为一具腐烂的尸体穿衣。

“唉……”夏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罢了，就随他去吧。”

从前他与羊皇后一度甚至以为他们这个儿子生来便冷血无情、残酷暴戾。

如今看来，事实似乎并非如此，他们的这个儿子，心中亦是有情的。

“罢了，回宫吧。你们好生照顾平王殿下，就说是我的命令，不许他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痛失所爱，任谁都会难过，但时间终会治愈一切伤口。

-

赫连觉把自己和尸体一起关在房间里待了三天三夜。

三日后，他终于将房门打开了。

出门后的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人将尸体下葬，他说要将她葬在青园的后山。

这样以后只要他回来这里，便就能去见她。

婢女仆妇们进屋去给女主人收敛的时候，发现尸体干干净净的，早已穿戴整齐。

赫连觉出了房间之后亦去了浴房沐浴洗漱。

洗浴完，他换上了女青生前亲手为他缝制的那套衣袍。

从前他以为她从未为自己缝制过衣物，后来在四处寻找她的那些日子里，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曾经在苍野镇的时候，她也是精心为自己准备过衣物的。

只可惜其中一套破损脏污后被他给丢弃了。

现在就只剩下一套了，他把这套衣服找出来穿在了身上。

其实直接将人埋在王府后院是不符合规矩和礼制的，但这是赫连觉的命令，因此无人敢上前去劝诫。

他没有为她修建陵墓，但亲手为她刻下了墓碑。

亲手刻上爱妃杜氏女青之墓这几个字后，他径直去了趟皇宫。

这趟他进宫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请封女青为他平王府的侧妃。

虽然她再也不会回来他身边了，但是承诺给她的位份他还是要去拿来给她。

如今只是暂时将她安置在青园，等有了侧妃的位份，待到他百年之后两人便就可以合葬在一处了。

宫内。

夏皇帝听说他来了很高兴。

他以为自己这个儿子在把自己和尸体关在一起三天三夜之后终于是想通了。

但是他没想到，他的儿子竟然是来为他那个死去的妾求位份的。

可是这桩事情吧，并不是夏皇帝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

侧妃毕竟是要载入赫连皇室族谱之内的，是否能立此女为侧妃，需要经过宗族的同意。

便是他这个当皇帝的，也不可以随随便便就将后宫看得顺眼的美人封妃。

因此这事一拖便就拖到了朝堂之上。

赫连觉在朝中树敌颇多，他将人葬在府中一事传出去后，更是被人视为不吉。

以羊公炽和王大夫为首的两派朝臣坚决反对。

羊公炽更是才被赫连觉殴打过，他不仅反对赫连觉在大婚之前册立侧妃之事，更是率领众臣弹劾起赫连觉来。

赫连觉在朝中人缘差到极致，羊公炽这个大司马一带头，言论基本是一边倒，于他十分不利。

但他就只有一句话。

非常狂妄的一句话。

“看不惯我你们就自己去西玉关戍边杀胡人，否则就别在我面前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听烦了，我可不会顾及你们定下来的那些礼法！”

这些都是文臣，谁又能去上阵杀敌呢。

再说西玉关都是他的兵，真去了，骨头都不剩了。

最终还是夏皇帝想了个折中的法子扛下了所有。

既然都弹劾他，不想让他呆在京城，那就让太子暂时先代了他的职。

西玉关最近也很太平，他这个样子去了只怕那边的将士也不好过。

就派他去南泷郡走一遭吧。

忠勇侯才死不久，南泷郡目前还无人接掌。

先前去捉拿忠勇侯时他就已经把他手下的李汾留在了那里，这次刚好让他去坐镇。

如了那些大臣的意把他赶出了京城，那么再遂他的愿给他的女人一个侧妃的名分便也算是扯平了。

等他从南泷郡回来，便将他的职权都再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