氛围出现了短暂的寂静，随后就是两声基本不分先后的叹息。

“顾中书，法家，是百姓的最好归宿，你无法改变我这个观点，我也一定会将变法推行下去，不管是什么贵族拦路，又或者是地方豪强，谁都不行。”

“那，如果是皇帝呢？”顾雨焕说出了一句传出去就能株连九族的话。此言一出，屋内再次安静下来，这次安静持续的时间很长，就这样，两人相对着，站立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两个如今站在权力巅峰的人，眉头都紧紧皱着，眼中也全都闪烁着一些很复杂的情绪。

好像是疑惑，好像是质问，好像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欲言又止，好像是知己难遇的欲说却惘然。

“也不行。”一句更为大不敬的话，字字铿锵而出。

顾雨焕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又好像是释然欣喜的样子，最后都化作了无言。

两人断断续续的聊天，持续到了黄昏时分，顾雨焕走出魏府的时候，街上尽是趁着关闭城门，回家的农夫，又或者是些外出做生意回来的行脚商人。

“天下，是这样的么？”顾雨焕站在人群中间，眼中尽是不解，身上的气势有些飘忽，引得众人频频侧眼观瞧。

顾雨焕看见，在夕阳的照射下，那些平日里最普通的人，做着最普通的事情，好像没什么能让这样简单的日子变化，因为千百年来，都是如此，无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但这样普通的生活，却是那么脆弱，一家人中，一个人生个小病，就能让家里人几天揭不开锅。更别说是战乱，又或者是灾荒了，这样的事情，顷刻间就能让数百万这样的家庭，破碎，甚至是灭亡。

顾雨焕想到这里，眼中的疑惑更重了，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难道是粮食太少了，人们不够吃？那也不对啊，就在一年前，那是庆朝国力最鼎盛的时刻，即使在那时，这些农民看起来也和眼前这些人没有什么变化，不是因为粮食，那是因为什么呢，难道是旱涝灾难？地震海啸？

这就更不对了，近些年来也没有听过有这样的大灾难啊。

到底是为什么呢？这些人过着最清贫的日子，却干着最苦的活计，农人的生活顾雨焕经历过，那日头火辣辣的，照的人直发晕，劳累一天下来，回道家中，那些种粮食的，却吃不上一口饱饭，那他们种地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顾雨焕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些什么，身上的衣袍无风起浪，猎猎作响。

天下，是谁的天下，这些天下人，好像不是天下的主人，那些少数的，有钱有权利的人，好像才过着安稳的生活，但他们好像并没有对天下付出什么，所以天下真的不是天下人的天下么，顾雨焕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下去。

太阳落山了，顾雨焕下意识的用手触碰那一丝即将逝去的阳光，那抹光辉不是很璀璨，却异常温暖，托在手心，一点点的变暗，有些东西注定是无法改变的，就像太阳总会落下，有些事情总是无法一直不变的，就像那一抹唯一能让他感到些许温暖的阳光，注定无法为他停留。

顾雨焕和魏宪所交谈的内容，这世间注定是不会有多少知道了，包括号称无所不知的锦衣卫，此时，李明乾正坐在龙椅上观看着一宗下面锦衣卫呈上来的一封折子，上面写的正是今日顾雨焕与魏宪见面的事情，总体上看来，像是不欢而散，但两人中间整整几个时辰的对话，确实只字未提。

“朕是养了一群饭桶么？几个时辰，连一句话，一个字都没给朕带回来，你不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嘛？”

就是这种看似平淡的语气，才最让人心生恐惧，就连明日生杀场面见得不知凡几的北镇抚司使，也不觉汗毛倒立。

“微臣，罪该万死，但是在是那魏府把守森严，加上不少法家的大学士都在那里，而且他们个个修为高深，我们也不敢贸然尝试，打草惊蛇啊。”

“法家学士嘛，那确实也怪不了你们。”李明乾像是想到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下去自己领五十大杖吧。”

“是，谢陛下不杀之恩。”

“小沈子，现在有几位皇子在宫啊？”

“回陛下，除了二皇子在外游历，七皇子在江南操办政事，别的皇子都在宫中。”沈公公如实回道。

“嗯，安排一下，明天让老三和老四来见我，一起。”李明乾说完，就疲惫的站起身，揉了揉脖子，在沈公公的陪同下，回了寝宫。

朝中局势云波诡谲，现在不仅是变法派和守旧派的对立，还有法家和儒家的对立，是魏党，顾党，张党的对立，值得一说的是，张党自从张正峰告病在家后，一直温温不火，知道魏宪打出了驱逐儒家的旗号，他们这才重新有了用武之地，在朝中合纵连横，不知道又在策划着什么事情。

魏府小院，魏宪凝视着从西方升起的明月，好像是在看着法家的希望，即便如日中天的儒家，也总会落下，而法家，将会成为长夜中真正的光明。

魏宪在小院中徘徊，是不是有信件传来，多是些朝中的局势，尤其是两位皇子同时面圣，这则消息好像预示了些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变法推行的如何了。”魏宪向身边一位侍卫模样的蒙面人问道。

“长安这里进行的很顺利，但越是远离京都，推行的就越是吃力，尤其是江南的扬州和交州，哪里要么是官商勾结形成的庞大势力，要么是一些外族部落的豪强，实在难啃，还有就是东北冀州青州徐州三州，哪里的贵族豪强更胜交州，变法几乎难以推行半点，甚至还...甚至...”

“甚至还出现了篡改变法安排，阳奉阴违，南辕北辙的事情，对吧。”魏宪冷笑两声，接过话道。

“正是。”黑衣侍卫点头应是。

“我知道，你下去吧。”魏宪好像早有预料，面上根本没有漏出半点吃惊，挥退了侍卫后，目光从天上的月亮，转移到了池中的玉盘。

“月色无纤尘，浅漾天镜纹。

三寸予世间，半寸着我身。”

“变革无人能挡，法家之光，终将普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