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秦
作者:越轻舟 | 分类:古言 | 字数:4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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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骊山
三月咸阳城,鲜花昼如锦。
月末这日晨曦,宫门大开,咸阳城内半数王室宗亲,皆浩浩荡荡地相伴着向骊山行宫而去。
我带着云月坐在魏冉的轿辇内,跟着随行的队伍出了城门,身旁是全副武装的周重。
“姑娘,奴婢还是下辇步行吧,要是侯爷待会儿回来了,怕是真的会折了奴婢的腿。”云月战战兢兢地坐在马车里,哭丧着脸道。
“他哪里有这样可怕,他之前那些话都是吓唬我们的。”我笑着拍了拍云月的手:“这么远的路程若是光靠一双腿走,待你走到骊山,不用他折、腿也快断了。”
“啊…”云月的小脸儿皱成了一团。
“好了,你就安心坐着吧,他此刻正陪侍在大王和太后身侧,轻易是不会回来的。”我戳了戳她的脸颊,收起了调侃的意味。
岂料话音刚落,轿帘便被掀开了…
“侯爷恕罪,奴婢立马就下去。”云月满脸惊恐地窥视着魏冉的神色,快速跳下了马车。
“云月…”我话还没说完,这丫头就溜得没影儿了。
“你不是要陪太后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刚说出口的话,就被他啪啪啪地打脸,真是郁闷极了。
“看你把我的小丫头都给吓成什么样了。”我挽着他的臂弯,将头枕在了他肩上。
“原本是要陪着的。”他勾起唇角把玩着我的长发:“可本侯想你了,想到一刻也不能分开。”
我羞涩地捂住了脸,这厮怎么将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媛儿,到了行宫之后,我若不在你身旁时,无论去哪儿都务必要带上周重,知道吗?”他拿开我的手凑近说道。
“知道了,这话你今日都说了好几遍了。”我伸手抚上他浓墨般的剑眉。
“怕你会忘记。”他低下头来,缱绻地蹭着我的额头,薄唇时不时地划过我的脸颊和鼻尖。
“哎哎哎哎哎。”我连忙推开他:“外面可都是人呢!”
“那又如何。”他又靠了过来,眸中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
一路走走停停,至酉时三刻时,队伍终于到达了骊山。
骊山坐落于一马平川的渭河之上,满山林木苍郁,涓涓温泉流溢。山腰下掩映着的重重宫阙,规模宏大,巍峨庄严。
宗亲们按着身份尊位,皆入住了对应的宫室,我则被魏冉安排在了他的院落之中。
将随身物品放置妥当后,他便牵着我往院外走去。
“都这个时辰了,我们还要去哪里?”我不解地问他,难道不用晚膳了吗。
“太后在甘泉宫设了晚宴,特命我们二人一同前去。”他缓缓说道。
“什么!”我大惊,随后拔腿就往回走:“不去不去,我不去。”
我只是舍不得与他分别,想跟着他出城来散散心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我是一个也不想去碰面的。
“回来。”他揽着我的腰、一把就将我给捞了回来:“我们已是铁定的夫妻,早晚都要迈出这一步的。”
“放心,你若不喜欢这样的场面,以后我们能推就推,但才刚领了赐婚的旨意,还是应当前去拜谢的。”他蹭着我的头发:“毕竟将来,你是要随为夫唤太后一声长姊的。”
我忐忑的绞着手指,被他箍着双肩转过身来:“别怕,就当作是去酒楼里用个晚膳。”
“我就在你身旁,什么都不许多想。”他双手抚摸着我的脸颊,随后一俯身将我抱了起来。
“好吧。”我搂住他的脖颈偷偷笑着。
到了甘泉宫外,我才从他身上跳了下来,他捏了捏我的手,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甘泉宫内灯火通明,丝竹绕耳。我和魏冉相携着刚走入大殿,便听得一道洪亮开怀的笑声传来,隐隐还伴随着孩童的低语。
我心中疑惑,却还是低头快步上前见了礼:“臣女齐媛参见太后,万望太后长乐无极。”
“太后万安。”魏冉在我身旁跟着说道:“臣弟来晚了。”
“都起来吧。”太后道:“来得不晚,快入席吧。”
“是。”魏冉颔首。
“你也就坐吧。”太后凤眼一转,向着我看来:“以后算是一家人了,只要你恪守三从四德、安守本分,不再惹事生非,哀家是不会为难于你的。”
“阿姊,您就别再吓唬臣弟的夫人了,她是个胆小的,回头臣弟又得哄好久才行。”魏冉一边牵着我坐下,一边对太后笑道。
“哈哈哈…我说内弟啊,这女人可不能无底线的纵容啊,这还没成婚呢就得让你时时哄着,若是成婚了,岂不是要骑到你头上去了?哈哈哈哈…”一道粗犷的声音自对面传来。
我抬头望去,瞬间惊出一身冷汗,是义渠王!身旁的人立刻察觉到了我的慌张,桌案下握着我的手紧了又紧。
“敖鹰。”太后用眼神制止了义渠王,接着又向我说道:“这位是义渠国的国君,是哀家的贵客。”
“臣女参见义渠王。”我闻言立即起身行了一礼。
第82章 骊山
“哎,用不着行那些虚礼,将来你还得跟着阿冉一起,唤我声姊婿呢哈哈哈…”他毫不客气地大手一挥,放声大笑着。
“义渠君,请。”魏冉举樽向义渠王敬去。
“请请请,你我亲人兄弟之间,无须客气!”义渠王仰头一饮而尽,又看向我道:“不过阿冉啊,你这未嫁娘怎么看起来格外眼熟啊,倒像是在何处见过似的。”
我的心霎时收紧,他竟对我还有印象!
“义渠君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兰苑之争,多亏了义渠君手下留情,吾妻才能幸免于难。”魏冉波澜不惊的说着,神色意味不明。
气氛刹那间凝结下来,落针可闻。我没想到他会直言不讳的挑明,一时间慌得险些没坐稳。
“原来那日与我父子二人产生嫌隙的是弟妻啊。”
一瞬过后,义渠王继续豪放地笑着,举杯向我敬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灌了自己一家人啊,弟妹,这杯先干为敬,切莫记恨为兄。”
“义渠王言重了,臣女不敢。”我端起酒盏欲饮,却被魏冉伸手夺去。
义渠王的笑容刹时凝固。
“吾妻不胜酒力,此杯由我代劳。”魏冉举樽。
“请便请便,哈哈哈哈…”义渠王再度开怀。
“义渠君说得对,都是自己一家人,你们双方心胸都放宽广些,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往后休要再提。”太后坐在上首终结了这场风波。
“阿姚此话深得我心,你们夫妇二人就别再怨怪为兄了,待他日你们喜结良缘之时,为兄定要送上大礼以贺。”义渠王笑望着太后,俩人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
我心中不禁冷笑,当时明明差点命丧他手,此时却被说成是偶有嫌隙,可真是会避重就轻啊。
果然,蝼蚁的命,在这些人眼中根本就不算命。
“那我夫妇二人便在此多谢义渠君了。”魏冉几不可见地对我点了点头,再度举杯说道。
“无需言谢,干!”义渠王笑道。
一场宴席,各怀鬼胎。
我抬眼向里间的寝殿望去,两个衣着华贵的孩童正你追我赶、好不欢娱,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担惊受怕的婢子仆从们。
这泱泱王朝的祖辈陵寝,竟成了他们尽享天伦之地。
可悲,可叹,可笑。
电光火石之间,史书上的两行文字突然闪现在我眼前。
甘泉宫,义渠王。
我惊愕的视线缓缓看向上首的太后,又移到了身旁的魏冉,最后落在了对面的义渠王身上。
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看来这义渠王终究是要黄粱一梦了。
筵席四散时,已是酉时了,我和魏冉牵手行走在寂静的夜里,两旁如豆的宫灯,为我们指引着方向。
“阿冉,答应我,不论你要做什么,一定要小心为上。”我忧愁地叮嘱着他,虽然已经猜到他答应了大王什么,我却还是不敢言明。
这不过是拥有上帝视觉的我,在胡乱猜测罢了,又如何真的能够挑破呢。
“放心吧媛儿,我会小心的。”魏冉揽着我的肩温声答道:“你也要时时紧跟周重,顾全自身。”
“嗯。”我应答着,愁思万千。
“到别院了,你先进屋去歇息,我还有要事与叔白详谈,无须等我。”将我送到院外后,魏冉松开我的手说道。
“知道了,你要早些回来。”我点头作答。
此时的我们,就好似一对儿挥手作别的寻常夫妻,彼此恩爱的牵挂着、嘱咐着。
“好。”他轻笑一声后,向夜色中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我才转身欲向院内。
“华容县主请留步。”
一道轻微的声音乍响在沉静的夜里。
“谁?”
我惊疑的转头望去,却见漆黑的围墙边,渐渐显露出一个身影,范雎。
“华容县主真健忘,竟这么快就不识范某了。”他隐匿在黑夜里,低声说道。
“范大人何事?”我皱眉,既不愿同他撕破脸皮,也不愿同他交浅言深。
“明日辰时一刻,望县主至后山观月台一叙。”范雎似笑非笑,谈话间语气势在必行。
“不必了,我不会去的。”我冷着脸拒绝道。
“县主会去的,否则下一次坠马的,便不止是周左更了。”他竟明目张胆的承认了!
“你简直卑鄙!”怒火直冲大脑,我厉声斥道:“你这样的人,竟也配立于庙堂之上?”
“清君侧、诛佞臣,只要大王认同范某,在下又有何惧?”
“佞臣?呵…”我冷笑着,一股凉意攀袭,他竟成了他们眼中的奸佞。
“用之如珍宝,弃之如敝履。范大人,难道你就不奸佞吗?”我声声责问着他。
“县主,朝堂庙宇之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转身渐渐远去:“还请您只身赴约。”
夜风打着圈儿吹乱了我的发丝,我怔愣在原地,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回到屋中洗漱完后,我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眠。
我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诀别吧,他已经默认了魏冉的请婚,只要我和他的舅父成了亲,他就再也不能对我做什么了。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会是这样的。
翌日清晨起身后,魏冉早已不在院中,我带着云月和周重,以观赏日出的由头去了后山,又以人有三急的借口甩掉他们,来到了观月台。
观月台位于后山密林之巅,我循着石阶而上,看见了等候在殿外的范雎。
“县主请。”他浅笑着,为我打开了殿前的大门。
我不欲作答,稳了稳气息,向着殿内走去。
“吱啦。”范雎在殿外关上了门。
刚从白昼进入昏暗,视线格外模糊,我捂住双眼调节了一瞬,再度睁开,殿内却并没有阿稷的身影。
“舅母万安。”
突然间,一道声音猝不及防地在我身后响起!惊得我转身大步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在了堂前的阶梯上,脚下一绊便要栽倒。
阿稷见状飞快地擒住我的手腕,将我拉拢至他胸膛前。
“舅母小心。”他勾唇定定地看着我,俯身至我耳畔厮磨着:“若是摔到了哪里,孤可如何同舅父交差啊。”
“多谢大王相救。”我用力抽出被捏住的手腕,与他拉开了距离:“我与我夫,感恩戴德。”
“夫?”他的面色骤然冷寂下来:“媛儿,你适应的可真快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向我靠近,眸中的怒火隐隐燃起,眼角眉梢又爬上了癫狂的神色。
“大王!”我大声喊叫着,随即仓皇地跪倒在地:“臣妇感念大王赐婚之恩德,来日亲首相聚时,定会克己复礼、循规蹈矩。”
“克己复礼?循规蹈矩?媛儿,你这是在提醒我与你之间的关系是吗?”阿稷一步一步向我走来,弯腰蹲至我身前,伸手扼住了我的下颌,逼的我不得不与他对视。
“倘若我非要离经叛道、恣意妄为呢?”
他眼底的愤恨,像暴雨倾盆的前兆,像汹涌澎湃的海啸,像熊熊燃烧的烈火,像山崩地裂一般即将到来的灾难。
他会成为、我的灾难。
我从前生命里唯一的光亮,竟变成了我来日巨大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