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秦
作者:越轻舟 | 分类:古言 | 字数:4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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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诱杀
四月初六艳阳日。众王室宗亲于大政门祭祀祖庙天地后,至后山围猎。
参与春猎的男子们皆牵黄擎苍,信心十足地向着山林而去,其中尤以义渠王为首的那群异族人士、疏狂放浪。
我蹙眉看着队伍前方的魏冉与白起,二人皆是神色严峻。
义渠人世代绵延于大秦西北之上的庆阳,曾多次趁着秦国与其它六国征战时,滋扰后方边境,使得大秦腹背受敌。
游牧之国,精于骑射。这场春日猎宴,是他们大显身手、展示自己的良好时机。
狩猎的队伍出发后,太后便带着女眷和孩童们于甘泉宫内就坐,以待晚宴。
我跟在女眷们身后,在大殿末尾寻了个最不起眼的案几坐下,抬头四望时,却瞧见了前方文楚直勾勾地阴冷目光。
我移开视线,不愿同这样的疯子再生事端。
太后和煦地与宗亲贵妇们说着话,一旁的叶阳公主落落大方仪态端庄,殿内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嬉戏打闹,倒似一派其乐融融、岁月静好的模样。
只是这从容与静好之下,血腥之气肆意飘荡。
不多时,便有内侍尖细高亢的嗓音,在外间缓缓禀报起了男子们的战果,义渠王和他的那群亲卫们,收获颇丰。
听到自己的父王猎到了一只又一只飞禽走兽,那集两国之尊的小儿们,不禁兴奋地上窜下跳、手舞足蹈起来。
“父王真是神勇无比!果然还得是咱们义渠人厉害!”略大的小儿神气地叉着腰,洋洋自得地笑了起来:“谁像你们秦人似的畏手畏脚。”
“吾儿不可胡说。”上首的太后见状,不痛不痒地斥责道:“大秦义渠亲如一国,不分你我不做比较。”
“是,母后。”那小儿闻言撅着嘴,不服气地拱手道。
“母后,王兄所言并不假啊,父王就是比稷王兄勇猛啊。”另一个更小的孩子接过话头,脸上带着状似不谙世事的天真:“依儿臣看,还不如让我父王做你们秦国的大王呢。”
此话一出,众贵妇们皆面面相觑、满目凄惶,一旁的叶阳公主脸色难看起来,连文楚都皱起了眉头,殿内霎时间鸦雀无声。
“哦?是吗?”一道淬冰的清朗之声在殿门外响起,我逆着光线眯眼看去,正是阿稷。
他冷寂的眸光一转,凝了我两眼后向殿前走去:“那不如为兄退位让贤,将这王位,赠予阿弟的父王好了。”
许是阿稷慑人的威严、以及这殿中压抑的氛围吓到了两个无知小儿,他们瑟缩着躲到了太后的身边去。
“大王,这不过是孩童的玩笑之语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太后不动声色地护住了两个孩子:“你为兄为君,应开阔心胸,宽容幼弟们。”
阿稷凛冽的面色破裂。须臾后缓缓勾起唇角,笑道:“母后所言甚是,儿臣理当从命。”
“大王来得正是时候,快请上座。”叶阳公主适时地开口,缓解着紧张的氛围:“母后方才还在询问您去了何处呢。”
“不过是与臣下们商讨了几桩政务,多谢母后牵挂。”阿稷淡然一笑后徐徐坐下。
“政务固然要商讨,身子也得格外仔细些,你婚期近在眼前,国事自有母后同你舅父操持,大王无需太过劳累。”太后同样神情浅淡地说着,美丽的脸上看不出半分担忧。
“是。”阿稷颔首。
我不禁摇头苦笑,这一对母不像母、子不像子的至亲啊,彼此心中都竖起了锋利的尖刺,即将扎得对方血肉模糊。
我望向上首,阿稷的孤身独坐,与太后的幼子在怀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怎么可能不恨呢。
高台上那抹孤寂身形的目光,沁着湿漉漉的薄雾向我探来,带着委屈不甘与失落,企图寻求到一丝安抚和慰藉。
可抚慰他心的人不该是我,他的妻子正在他身旁。
我垂下头去,我讨厌这样的自己,空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却无法拯救任何人于水火。
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去挣扎的痛苦之海,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原本热闹活跃的大殿,因着这一出意外沉静了下来,大家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等待着一场必然的杀戮。
燃放熏香的青铜盏更换了一樽又一樽,时间在众人的等待中渐渐流逝着,很快便到了傍晚时分。
西风萧瑟,残阳似血。
一道火急火燎的脚步声伴随着阵阵大笑而至,义渠王魁梧的身形率先冲进了大殿里,身后跟着面色凝重的魏冉和白起。
“哈哈哈哈哈,阿姚,你可知我今日为你猎得了什么好东西?”义渠王大步跨到上首,接过太后怀中的孩儿,与之坐在了一起:“是红狐,绯红的狐皮!”
“冬日里做成披帛,定是极衬你白皙的肤色。”义渠王说着,又放声大笑起来。
“大王面前休得胡言。”太后斥着他,唇角却隐隐含笑。
“咱们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满宫里谁人不知!有何说得说不得的!”义渠王大手一挥,看向阿稷:“你说是吧大王?”
第85章 诱杀
阿稷僵硬着面色,良久后,只向魏冉问道:“舅父,义渠君的亲卫们都招呼好了吗?”
“自然是礼待有加。”魏冉与白起对视一眼后,颔首道。
“那便先用膳吧。”阿稷浅笑:“义渠君,今夜的晚宴,可是特意为你和两位幼弟所设,你们父子三人,可得好好享用啊。”
“是吗?”义渠王大乐,拍了拍太后的肩道:“阿姚啊,你这王儿可是越来越懂事了,比他老子强!哈哈哈哈…”
“敖鹰,不可胡言。”太后微微皱眉:“传膳吧。”
“传膳!”随着殿前内侍高呼,宫人们鱼贯而入,陆陆续续地上起菜肴来。
“怎么一个人坐到此处了?”魏冉缓步向我走来,疲惫的面上噙着笑意。
“这里空气流通些。”我为他让出些位置来。
“媛儿。”白起紧跟着坐到了我们身旁的案几边:“周重就在殿外,膳毕后速速同他离去。”
“好。”我情绪低落地点了点头,这种风萧萧兮的氛围,让我的心里格外难受。
我也不知这难受从何而来,我本应该高兴才是的,毕竟那狂悖之人曾经差点杀掉我。
可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却总是久久地萦绕在我心头。
我的视线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最后落在了面前的碗碟之中。
“别担心,没事的。”魏冉抓住了我的手,我也紧紧地回握着他。
“早些回去等我。”他夹了一箸菜在我碟中,我默默地吃了起来。
歌舞停歇,晚宴四散,殿中众人渐渐告退离去。
“走吧,向太后道别后我送你出去。”魏冉牵着我起身。
“好。”我答应着,又快速而小声地向白起嘱咐道:“小心些。”
白起先是一瞬疑惑,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和魏冉并肩向殿前走去,经过文楚时听得一声冷哼。
“太后大王万安。”我欠身行礼:“夜已深,臣女不胜酒力,这便告退了。”
“去吧。”太后答道,阿稷不言。
“容臣弟去送送夫人。”魏冉对着太后拱手,太后则点头默许。
“哎,不许走不许走!”
我们正欲转身时,义渠王却突然举杯阻拦道:“晚宴晚宴,要人多才算宴,这眼下众人都走了,还有什么意思!”
“弟妹别急着走,咱们一家人,今日要尽兴的同庆才对啊!”义渠王说着便站起身来,拉着魏冉往回走。
“义渠君,家妻今日实在不适,恕难奉陪了。”魏冉神色一凛。
“我看弟妹好的很啊。”义渠王瞧着我:“不像是有何处不适的模样。”
“怎么?内弟莫非还在为从前之事责怪为兄?”义渠王笑容消失,不悦地说道:“为兄已经向你们夫妇二人致过歉了,你何以还要揪着不放?”
“难道想让为兄向你负荆请罪不成?”他将酒樽扔在案几上。
“敖鹰,你这是做何?阿冉并无此意。”太后站起身来解围。
“义渠君误会了,孤这舅母身娇体弱,确实很少与人同饮。”阿稷也皱眉说道。
“呵,你们一家人一个护一个的,倒显得本王成了外人了?”义渠王怒道:“既如此还饮什么宴!”
“我父子三人速速离开这行宫,岂不是更衬你们心意!”
大殿内的人已所剩无几,眼看着义渠王暴怒要走,阿稷将手中的杯盏立刻掷向阶下!
“嘭!”
清脆的声响乍起在大殿,几百名严阵以待、全副武装的士兵们迅速将甘泉宫围得水泄不通!
“啊啊啊啊啊!”
一时间,有些还未来得及走的女眷与宫人们吓得四散而逃、喧闹不止!
“后退。”魏冉轻声对我说着,抽出腰间长剑指向义渠王。
“阿冉!”太后大惊失色:“你做什么?还不退下!”
义渠王将两名幼子护至身后,对着魏冉怒目而视:“内弟,你这是意欲何为?”
魏冉不言,只举剑相向。
“呵…何为?”高台上的阿稷缓步走下,冷笑出声:“这骊山,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竖子!”义渠王额间青筋暴起:“我乃你母后的夫!”
“夫?你问问母后,谁才是她的夫?”阿稷怒指着义渠王:“她的夫是孤的亡父,是葬在这王陵之中的先王!”
“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带着这两个野种,在我大秦的国土上横行无忌!”阿稷浓眉倒竖,神情癫狂。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阿稷的脸上。
“你这逆子!阿悝和阿芾是你的亲弟弟!”太后颤抖着手哭泣道:“你怎能说这样的狠话!下这样的狠手!”
“母后,孤从来就不想要这两个弟弟。”阿稷抬起头,颊边出现一道掌印:“孤永远都不会承认他们!”
“住口!”太后怒斥:“都给哀家退下!放义渠王父子三人离开!”
大殿内的众人纹丝不动。
“哀家说退下!”太后声嘶力竭。
仍旧无一人放下手中兵刃。
“阿冉?”太后不敢置信地望向魏冉:“连你也不听从哀家了吗?”
“哀家是你的阿姊!”太后终于痛哭失声:“你连阿姊的话都不听了吗!”
“阿姊,臣弟的过错,日后但凭你如何处置。”魏冉面上浮现一缕隐忍的苦涩:“但今夜,义渠王必死无疑。”
“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你们要逼死哀家吗!”太后崩溃地悲泣起来,脚步虚浮着已快要站立不稳,还未离开的叶阳公主赶忙上前扶住她。
“阿姚,看见了吗!”义渠王嗤笑起来:“这便是你的好儿子和好弟弟!”
“舅父,你还在等什么?”阿稷冷眼睨去:“忘记你答应过孤的事了吗!”
魏冉闻言,举剑向义渠王走去。
“不!不阿冉!不可以!”太后企图上前揽住魏冉,却被阿稷狠狠地拂了开去。
魏冉立时便和义渠王缠斗在了一起,剑影刀光间,惊慌的尖叫在大殿内此起彼伏!
“媛儿!”正当我心急如焚地观望着魏冉时,却被白起一把拉至身后,寻了几个士兵保护了起来。
“叔白!”我焦急万分。
“别怕,有我在!”白起对我点点头,立即提剑加入了战斗!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决战,义渠王必败无疑。
他护着两个孩子渐打渐退,被逼至了折角处。
我听着太后和孩子们绝望凄厉地哭喊,听着这满殿奔走的错乱哀嚎,不禁手脚颤抖不已,背上冷汗直冒。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啊!可在这王权斗争之中,哪里还有半点亲情!
魏冉几次进攻,都因为要避开孩子而误伤自己,他的臂膀已血流不止,我的心忍不住揪了起来!
“阿冉!”
眼看着他受伤越来越多,我已顾不得自己的安危,一把推开身旁的士兵冲到了前面!
“不许过来!”他听见声音后对我吼道,却被义渠王再度砍伤!
“阿冉!”我只觉得那刀如同划在了自己身上!
“别动!”他焦急喊道。
“舅母退后。”一只手钳住了我的臂弯,我转过头去,阿稷淡漠的脸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