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秦
作者:越轻舟 | 分类:古言 | 字数:49.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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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新生
阵痛时而让人昏睡,时而让人清醒。不记得是怎样回到中庆殿的,只听得满屋的医师和姑姑们,不停地冲我喊着县主用力、县主醒醒。
好痛啊,浑身上下每一个骨缝都在痛,痛到我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会死在这个噩梦般地晨曦里。
一阵杂乱而又匆忙地脚步声突然在外间响起,恍惚间,我仿佛听到阿稷被宫人们拦在了门口。
“媛儿!你如何了!”阿稷拍着门:“让开!孤要进去!”
“大王!司药局所有的医师和姑姑们都在里面了、县主不会有事的,您还是在外间等候吧!”
阿稷大怒,一脚踹开了守在门前的内侍:“给孤滚开!”
“不可啊大王,女子生产乃大阴大秽之事,是会影响大王运数的!”
“为了国祚和您的万金之躯,大王就再等等吧!”
“是啊大王!您再等等吧!”
“大王再等等吧!”
宫人们嘈杂着你一言我一语的,将阿稷稳了下来。
“媛儿!你坚持住!”安静了一瞬之后,阿稷在屋外朝着我高声喊道:“我就在这里陪着你!我哪儿都不去!你一定要毫发无伤、你一定要完好无损!”
“我们许下的诺言、你不能再次失信!”
极致的疼痛让人再无一丝力气,周围喧嚣的吵闹声渐渐变得低沉起来。额间的发全部汗湿,死死咬着的唇流血不止,我的双眼失了聚焦,慢慢地、竟是连睁也睁不开了。
“县主!您别睡!”江姑姑紧紧抓着我的手,在我身旁焦急如焚地呼唤着:“您不能睡啊!孩子很快就出来了、您再努努力、您再用用劲儿啊!”
“您苦熬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您怎能功亏一篑啊!”
江姑姑的话犹如暗沉中的亮星猛然点醒了我,我不能功亏一篑!这是我和他的孩子、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痕迹!
我昏昏沉沉地凝起最后一口气,用尽全力地嘶吼出声:“阿冉!”
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响起。
“生了!生了生了!”江姑姑泪流满面地冲我激动大喊:“县主,您生了位小公子!”
“抱给我看看…”我气若游丝般地低语着:“给我看看…”
“您看。”江姑姑抱着刚包裹好的小婴儿,弯腰朝我展示着:“这孩儿粉雕玉琢眉清目秀的,将来定是位不可多得的翩翩少年郎呢。”
江姑姑怀中的那个小人儿,正闭着眼睛咂着小嘴儿,哼哼唧唧地不停闹着。细细软软的鼻子虽还很小,鼻梁却如同他的父亲一般高挺。
阿冉你知道吗,在你离开的半载后,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姑姑…”我艰难地伸手抓住江姑姑的衣袖,泫然泣下地向着她小心问道:“您会帮我的对吗…”
江姑姑脸上慈爱的笑容顿住,她额头上的皱纹写满了犯难,拧着眉头犹豫了许久,随后长叹一声,宛如下定决心似地、朝我微不可见点了点头。
“多谢姑姑。”我惨然一笑,虚弱地松开了手。
“县主好生歇歇吧。”江姑姑替我捋了捋乱发:“老奴一定会替您守好小公子的。”
得了江姑姑的答复后,我强撑的意志立刻涣散,刹那间便昏睡过去。
我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梦到那年九月时,我们三人一起向着齐国行军的时候,那会儿的日子多么美好啊。
没有忧愁,没有烦恼,没有生离,没有死别。我们三个日日都相守在一块儿,为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来我往、打打闹闹。
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阿冉,叔白,我好想回到那个时候啊。
华美绮丽的梦境终会破碎。可是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我昏睡了很久,再度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午间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道鹤影孤绝的身形正坐于我榻边。
那张面如冠玉的脸上已没了少时的清俊文雅,他浑身散发的气场,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与凛冽。
“孩子!我的孩子呢!你把我的孩子弄哪儿去了!”阿稷的出现让我瞬间清醒,我挣着要从榻上起身,却被他抓着手脚按了回去。
“不可乱动媛儿。”阿稷箍着我:“你伤了元气,得好生静养才行。”
“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顾不得其它,只嘶哑着嗓子朝他怒吼。
许是屋内动静太大,江姑姑抱着一个被包着的小被子匆匆走了进来:“孩子在这儿!孩子在这儿呢县主!”
她弯着腰给我看了看被子里的小人儿:“刚吃了奶,眼下已经睡了,县主安心。”
我狂跳的心刚放了下来,便瞥见了阿稷寒冰般的目光。
他盯着被子中睡得香甜的小人儿,神色阴冷。
“江姑姑!”我揪紧了手中衣衫:“这里太吵了,先将孩子带下去吧。”
“是。”江姑姑俯了俯身,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我们对望着皆默默不语,良久之后,阿稷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搂着肩轻柔地将我圈入怀中:“媛儿,你终于醒了!”
第114章 新生
无数的怨恨与愤怒涌入心头,我张嘴一口咬上了他脖颈,接着拼尽全身力气直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阿稷乍然吃痛后一声闷哼,却只一动不动地、带着不解和委屈难以置信地唤我:“媛儿?”
我不语,只发了狠地咬他,咬到口中浸满了鲜血,咬到那腥甜的血丝顺着嘴边嘀嗒。
“为什么?”他的声音如同破裂了的玉石,混着痛楚和哀伤碎了满地。
口中发了麻,我脱力放开他,积着满眼的泪死瞪着他:“因为我恨你,因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的眸中同样晶莹,湿润的长睫上挂了水珠,却伸出手来替我擦起了唇边的血迹:“无妨。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
“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们就总还会有时间。”
他的偏执与狠戾已让我万分畏惧。在没有将孩子送出宫以前,我不能同他撕碎最后的作伪。
逼着自己平静下来以后,我冷冷地向他问道:“你要如何处置文楚?”
“媛儿不要再过问这些事了,这不是你该操心的。”阿稷拉过我的手:“你只需尽快养好身子即可。”
“你不说我自可以出去问别人。”我带着威胁的意味睨他:“这具身子养不养的好又有何用。”
“不可胡闹。”他无奈地皱眉,迟疑了一会儿后,还是轻声答道:“阿姊当着满殿的奴仆们公然行凶,已被楚人安插的细作传书回国陈述了实情。”
“毕竟芈虞死时还顶着王后的身份,孤就是想包庇也没有办法。”
心中不禁一沉,我憋着一口气不安地聆听他的下文。
“楚王擒着阿姊的罪行,游说了各国意欲围攻。”阿稷别过头去:“孤只能命她以死谢罪。”
憋着的气泄下,我闭上眼疲惫地朝他说道:“她是你的阿姊。”
“但孤是大秦的君王,一人之重,怎可与江山社稷比肩。”阿稷答着:“媛儿,你别再多想了。”
“你走吧。”我转身背对着他:“我累了,想睡会儿。”
“那我晚些时候再来瞧你。”阿稷抚了抚我的发,缓步走向了殿外。
他其实说的并没有错。一人之重,确实不能与江山社稷比肩。总不能由着列国合纵了铁骑,来碾碎大秦的黎民百姓吧。
文楚,曾经让我那样憎恨的文楚,曾经高贵地不可一世的大长公主,她就要死了。
昏睡了这两日,直等到了夜间时,我才终于抱上了那个让我心心念念的孩儿。
他并不像别的孩子那样圆嘟嘟、胖乎乎的,他的轮廓有着一般婴儿所没有的立体,和他终其一生都无法相见的父亲一模一样。
阿冉,我们的孩子、他很像你。
熟睡中的小小人儿忽然弯起了唇角,捏着我手指的小手一动,分外有力。
江姑姑站在榻边会心一笑:“这孩子虽然看起来瘦,劲儿却不小呢,乳母说一日得吃上七八次奶,直把小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才肯罢休。”
“多吃多长,这样大的孩子啊,两三个月就变一次样儿,有趣极了。”
“多吃多长。”我轻轻拿起他的小手吻着:“我的孩儿一定要快快长大啊。”
以后阿娘不在身旁的日子,务必要如疾风劲草那般肆意生长、顽强不息啊。
“县主,小公子还没有名儿呢。”江姑姑爱怜地蹲下身摸着他的小脚:“县主给公子起个名吧。”
我看着怀中安稳熟睡的孩儿,目光却透过他望见了那如青竹般风姿绰约的人。他这一生太苦了,风雨和波折密布,只盼若真有来世,他能远离这些数不尽的烦忧。
“就唤辞忧吧。”我喃喃自语着:“忧之一字作名不好,便单取辞字。”
“唤做荆辞。”
我落下泪来,抱紧了怀里小人儿:“我们阿辞,定要一生无忧啊。”
大长公主被赐自尽的王命很快在宫中疯传,听闻这桩消息的宫人们无一不拍手称快。
风光半生临到死时,她只得了个落井推石的下场。
我在六月一个微雨的清晨,顶着满头水雾来到了碧华殿。
碧华殿已经连洒扫的宫婢也没有了。文楚身边的亲信们都被逐去了骊山,只剩她一人端坐于高台之上。
“长公主万安。”我敛着眉目朝她行礼。
她上了妆,又恢复了往日的妩媚,高高在上地俯视了我片刻,漫步从高台上走了下来。
“你来送我?”她红唇轻启。
“臣妇感念公主恩德无以为报。”我再度施了一礼:“遥送公主一路走好。”
“呵…有什么走好不走好的。”她讽刺地勾了唇:“世事艰辛,死了倒也算解脱了。”
“从我披上残暴乖戾的外衣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早晚都会有这样的结局。我实在是很厌倦了,我厌倦这个没有父王母后、没有阿冉的世界。”
“我只是有些怕。”她的眉目没有了惑人的风情,只余满眼的忧心:“我怕父王母后即便是在地底,也不愿多给予我一些赞赏和肯定的目光。”
“我怕即便是到了地底,阿冉依然会对我百般不喜。我怎么能、就这么惹他讨厌呢…明明从前…他也曾对我展露过笑颜…”
文楚昂着头抹去眼尾的泪水:“他们都说我是天生的好命,所拥所有的、是他们努力一辈子也够不着的,但其实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到过…”
“今生的遗憾太多了,只愿来世,再也别托生到这帝王之家了。”
物伤其类,一股哀痛上涌。我缄默着听完她的话后,悲悯地向她说道:“望公主所求,来世皆能如愿。”
文楚呼了口气向我看来:“我获了罪,身死以后是入不了王陵的,大王如今最听你的话,你让他把我烧成灰,送去陶邑吧。”
“活着就与他隔得仿若千里,死了能离他近一些也好。”
“你不用吃味儿。”她自嘲地笑了:“他对你那样情深,恐怕真到了地底也是对我敬而远之的。”
我垂下头去红了眼:“抱歉,那夜骊山行宫误会您了。”
“哈哈哈哈…”她又哭又笑地全身发颤着:“我怎么可能推你呢…我清楚他对你有多看重、也清楚他处在那样危险的境地,我怎么可能只因想要你的命而让他以身挡剑呢!”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杀了那个贱妇!”
“她害得阿冉丢了半条命、就算是再死十次也难消我愤恨!”
文楚厉声尖叫着,将殿中灯柱拂了满地。
世人皆言她疯癫,她也确实疯癫,但她的至情至性,亦无几人能够企及。
叶阳伪装的温婉纯良,实则是个吸人血命的恶鬼;文楚虽以阴狠毒辣示人,实际却是个为爱献身的痴狂。
这人世何其伪善何其荒谬啊。
“公主方才所言,臣妇必不负所托。”我坚定地应了她的请求。
她闪着眸子瞧了我许久,然后轻声道了句:“多谢。”
“该言谢的是臣妇。”我微微抬首望她:“只是臣妇尚有一事不明,还望公主解惑。”
“那日叶阳相邀时,公主是从何得知她在汤药中投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