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这是心思纯善。”大管事唐守安拎起茶壶，给唐华倒了一杯茶，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宽慰，“再说了，还有大奶奶在呢，大奶奶自来都聪慧过人必定能慢慢教大爷。”

这些话，唐华早不知听了多少遍。

从前，他还能勉强安慰自己，百川年纪还小，想不到这许多，也能理解。

可今儿个见了陈集，唐华便连这份自我安慰都做不到了，他只苦笑了一声，“守安，你就不必哄我了。百川那孩子，确实愚钝了些。”

“家主.....”

“你不必劝我了，”唐华抬了抬手，有些无力地道，“从前在明城，我还能勉强哄一哄自己，毕竟，百川那孩子比起明城那些小郎君，到底要成器不少。我也以为他够好了。可假的毕竟是假的，这人啊，最怕被拿来做比，那位世子爷的心机手段，是百川拍马也赶不上的......不提那位世子爷，就算是和李家的李峥相比，百川也还差了不少。”

唐守安那些宽慰的话，就这么不上不下的堵在了嗓子眼儿里，最终，只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唐华就着他这一声长叹，低低道，“我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当年的旧事，如今再提也没有什么意义。今日那位世子爷倒是提醒了我一桩事，这上京城，早不是当初的上京城了，咱们家，也该早做准备才是。”

“家主的意思是，要和燕王府合作？”唐守安想着望着唐华，眼底是化不开的愁绪。

唐家如今举步维艰，若是再与燕王府扯上关系，恐怕，会招来灭门之灾。

唐华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吧。我听说，公孙铸也在上京？你从前不是和他有几分交情？”

唐守安极爱围棋，当年，陈集借住在唐家养伤的时候，第一时间找过来的是公孙铸，那会儿为了不走漏风声，公孙铸也在唐家住了一段日子。

唐守安就是那会儿和公孙铸熟悉起来的。

公孙铸也擅长下棋，他的棋风凌冽无比，唐守安和他交手过几次，二人皆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

这会儿，唐华提及公孙铸，唐守安几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家主这是要给唐家留一手退路。

他答应了下来，又问，“李家那边让人送了些礼过来，说是感谢家主当年指点过李家大爷的学问，家主看，可要回礼？”

“嗯，让百川媳妇安排吧。记着，咱们家和李家，不需要太亲近，平平常常相处就是。”

冯喜的干儿子冯有福出了春满楼，现在周边集市里绕了好几圈儿，眼瞧着没什么眼熟的人了，这才猫着腰，钻进了一旁的小巷子里。

“干爹。”冯有福七拐八扭，转进一间二进的小院，打眼瞧见了正坐在常青树底下的藤椅上乘凉的冯喜，忙不迭上前，狗腿非常地在他脚边蹲下，从小丫鬟手上夺了美人锤，亲自给冯喜摁着腿。

冯喜掀开眼皮子瞥了他一眼，“回来了？”

他声音尖细，和他整个人一样，都透露着几分女气。

冯有福谄媚地应了一声，又道，“儿子都打听清楚了，是燕王世子缠着唐家祖孙俩，还有李三爷一道去的春满楼，说是，进去的时候，仨人脸上神色都不怎么好看。但也没办法，碧音坊那头，闹出那样大的事儿来，他们也不好继续在那边呆下去，那位世子爷一向混不吝啬，张口就说要走，也算是给那三位找了个离开的借口。他们推脱不过，只好跟着去了一趟。”

“不过，那三位都没在春满楼多呆，也就两盏茶的功夫，唐大家就领着唐家大爷出来了，脸色不大好看。没多会儿，李家三爷也板着脸冲下了楼。看样子，和那位世子爷闹了不愉快。”

冯喜剔了剔牙，往地上啐了一口，“那位世子爷的性子，谁能和他相处愉快？”

“可不是，那就是个眼高于顶的。要不是因为要借口离开碧音坊，唐家人和李家三爷必定不会给他面子走这一趟的。”冯有福哪里懂这些，只知道顺着冯喜的话往后讲，仿佛把干爹哄高兴了才是最要紧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那位爷，也还是有几分本事，不然师傅也不会叫我盯着他了。”冯喜摸了摸冯有福还算清俊的小脸，咧嘴一笑，“得了，这事儿办的不错，下去领赏吧，我也该回宫去了。”

“哎，干爹小心。”冯有福小心翼翼地扶着冯喜起身，直到把人送出院门，他脸上的笑意才瞬间垮了下来，扭身一面往里走，一面大力抬手擦着方才被冯喜摸过的脸。

禁中

清心殿比起往日更添了几分沉寂，殿里殿外伺候的宫人内侍，全都低眉垂首，呼吸都不敢大一点儿。

冯骈端着安神汤过来，门口一小内侍赶紧迎上去，“大总管，圣上听了太医的禀报以后，又发了一通脾气，连那红珊瑚的摆件都砸了。”

那红珊瑚摆件，可是圣上最近的心头好，说砸就砸了，可见，圣上该有多生气。

冯骈目光一沉，打发了小内侍下去，自个儿端着安神汤进了里间。

人还没站稳，便被一方砚台砸中了额角，随之而来的是皇帝一声暴呵，“滚出去！”

冯骈额角传来一阵刺痛，被砸中的地方瞬间鼓起老大一个青色的包，他却只当觉察不到，恭敬地把安神汤端到皇帝跟前，“圣上息怒。这汤是皇后娘娘派人送来的，您多少喝一些，若是为了这些事儿伤了龙体，那就得不偿失了。”

皇帝面目狰狞，两手抓着一张奏折，几乎要把那折子撕烂，“喝什么喝？这会儿，要朕怎么息怒？那两个蠢货，朕的两个好儿子，就这么迫不及待互相陷害！朕还没死呢，他们这是要做什么？他们想做什么？这是反了不成！”

大皇子醒了以后，得知自己再无生育的可能，先是惨叫一声，紧跟着，便嚷嚷着要见皇帝，口里头一个劲儿喊着，说这事儿都是二皇子在背后捣鬼，说是二皇子故意陷害他。

二皇子闻言自然不肯认，又跳出来指责大皇子偷偷养外室，败坏皇室风气.....俩人就这么杠上了，你说我我说你，总归，把这几年对方做的那些肮脏的见不得人的事儿都抖落了出来，消息之多、涉及之广，让在场的太医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