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远走过去，迟疑地看了一眼小皇帝，略带感激地开口：“沈姑娘，你想......”

沈绪一抬手，示意他不要说话，侧头吩咐一旁的卫兵长官，“还有，将两个贼首的头颅装进盒子里，多放点石灰小心保管，此去北防线路途遥远，天气又炎热，得确保尸首能够辨认。”

她见众人停了下来，还不忘大声喊了句：“停下来干嘛，动作快点，救人要紧！”

众人收回了探究的目光，抬着伤者、尸体来来去去忙碌了起来，宣和宫殿前清点的清点，洗地的洗地，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裴知远，交代你的事快点去办，咱们得尽快准备好，北防御线还有一场大仗等着我们去打呢。”

裴知远一愣，唤来了一人，附耳吩咐了一番，正声对沈绪道：“天气炎热，先移步宣和宫说话吧，你也得好好休息。”

沈绪点了点头，“看在裴大人在阵中这么照顾的份上，此事就当是赠予你的利息吧。”

裴知远一头雾水地看向她，心里没多想，反正是好事。

“请吧陛下，咱们还有一些细节要确认一下，关于......”她唇角微勾，轻嗤了一声，顿了顿道：“天珠。”

小皇帝这才收了声，在亲卫们的簇拥下，脸色阴沉地朝着宣和宫而去。

沈绪本想自己跟上，可宋凛哪里舍得让她走路，二话不说一个公主抱将人抱在怀中，大步朝着宣和宫走去。

裴知远与提着弩的宋捕头互看了一眼，也跟了上去。

一进宣和宫，凉意扑面而来，身上的酷热暑气顿时一扫而空。

宣和宫分了东西两殿，东殿是天然的温泉池，常年热气氤氲，时下夏季，暂时无人使用。而西殿则是国师就近才命人开凿的一块四四方方的冷水池。

水池分了两格，都是由光滑的陶瓷瓦片通铺而成，宫中侍人每隔三五天就会更换池中的清水。

其中一格是供国师与男宠们戏水享乐的，另一格则是投入了大量的硝石形成的硝石冰池。

国师患有某种皮肤疾病，长期以粉饰面，最是畏惧酷热。故而大肆开采硝石矿，将这宣和宫西殿改造成了冰池宫殿。

即便炎炎夏日，身处殿中，舒适如春。

以往，没有国师的命令，士兵们是没有机会进宣和宫的。眼下国师一除，也享受到了炎炎夏季舒适如春的待遇。

受了伤的羽林卫士兵们被一排排安置在了硝石冰池四周，有坐着的、有躺着的、有呻吟的、有哀嚎的，还有陆陆续续被搬进来的，一片惨状。

太医院的太医们很快赶了过来，没工夫感叹宣和宫西殿的雄伟与巧夺天工，忙不迭地救治着伤员。

宋凛将沈绪放在了国师的宝座上，连忙拉来了一个太医，让他过来治疗她的腿。

沈绪将身子靠在宋凛的怀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她神色淡然地抬起了腿，任由太医将裹在小腿肚上的那块布巾掀开，查看伤口。

只见一块皮肉带着脓血粘连在了布上，被猝不及防地撕了下来。那深红的血洞周围已经肿胀化脓，血肉模糊。

她疼得浑身直冒冷汗，用力抓紧了宋凛的手，紧张的指甲抠进了他的肉中，她侧头将整个脸深埋进了他的怀中，眼泪蹭在了他的衣襟上，却愣是咬着牙没有叫出声来。

此刻的她已经是皓月国的脊梁骨，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这满殿伤员的情况下，她极力忍耐，保持着自己高冷杀伐的形象。

宋凛抱住了她的身子，感受到沈绪将他的手抓出了血，心疼如刀绞。暗恨就那么一箭杀了国师，真是太便宜他了！

“嘶——夫人这伤，是被什么家禽啄的吗？”太医看着她小腿肚上的三道抓痕和一个深深的血洞，疑惑不已。

“别问！”沈绪从牙齿缝里硬挤出了两个字。

太医略带迟疑拿着刀子割开了伤口，放掉脓血。

宋凛心疼不已地看着那些雪白的纱布帕子浸满了红黄色黏稠的血，放了好久换了好几张帕子，腿上流露出的鲜血这才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他的小娘子究竟是如何熬过的这两天两夜，还跑了这么多路，吃了那么多苦。

得亏国师是死了，再不用担惊受怕了。

“夫人还挺吃痛的。”太医这才给她清洗干净伤口，用桑皮线缝合了伤口，上药仔细包好了。

腿上那肿胀疼痛的感觉这才缓和了不少，沈绪紧咬着的牙关也松了开来，只觉得面颊生疼。

她干脆用脸在宋凛的衣服上蹭了蹭，蹭干了眼泪，抬头才发现他的胸口早已被浸湿了一片，都是自己的汗与泪。

为了不让他担心，沈绪吸了吸鼻子，本想装得云淡风轻些，奈何实在太过虚弱，只能小声状似不在意道：“怪疼的。”

宋凛心疼地揉着她的手指，低声回答：“傻瓜，在为夫面前，不需要这么坚强的。”

她发白的嘴唇翕然开合，却是嘴硬道：“人太多了，难看。”

“不难看，你怎么样都不难看。”

“你，我都这样了，你非要跟我抬杠吗？”

宋凛连忙用手指轻轻挡住了她的嘴唇，服软道：“好了，都是为夫的错，是为夫嘴太笨了，只会惹你生气。

你太辛苦了，休息会吧。”

沈绪点了点头，吃了一些东西，这才枕着宋凛的腿安心闭目小憩了许久。

这几天沈绪的神经一直绷在了一个高度紧张的状态，几乎很难入眠。也只有依偎在他的身畔，她才可以卸下所有的警惕和戒备，毫无负担地睡了一觉。

宋凛抬手轻抚她被汗打湿的青丝，深沉的琥珀眸子紧盯着她的侧颜，心中思绪万千，一股莫名的挫败感从心头升腾而起。

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太弱太渺小了，什么都做不了，根本守护不住自己的心上人。

她是北方之狼薛家的大小姐，风光霁月，睿智勇敢，才华横溢。即便直面倾覆大厦、猛兽洪流，依旧可以沉着应对，果敢杀伐，力挽狂澜。

天神之姿。

与他，云泥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