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看起来已经有十岁出头了，冻的脸颊通红，嘴唇发白还在剧烈的抖。

寒冬腊月里，身上穿的竟然还是夏日里露出半截胳膊和腿的的薄衣服，脏兮兮的还破了好几个洞。

几乎连风都挡不住一点，更别说御寒了。

红肿的手上拿着一个黑麻袋拖在身后，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些什么，背上一床破了些薄棉被，但是也比小赵恪如今裹的那床厚的多。

“阿兄！”

是的，这便是小时候的赵雄。

小赵恪立刻爬下了床，穿上了那双大的一点都不合脚的鞋子，跑过去牵住了赵雄的那一只手。

两只小手包住那只几乎没有温度的手，冲着小心翼翼的哈了一口气。

赵雄有些被冻僵了的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包袱，里面“骨碌骨碌”的滚出来几个干硬的馍馍。

赵恪低下了头，看到了赵雄一双被冻得发青的脚，进了屋子里怎么也比外面暖和了些，脚趾上的冻疮裂了开来，往外渗着黄水。

“阿兄！你出门又不告诉我！都说过了出门来找我要鞋子的……”

赵恪嘿嘿的一笑，一把抱起了赵恪放到了床上，把系在肩上的被子解开来裹在了赵恪身上。

“怎么样？暖和吧？”

赵雄得意洋洋的笑着说。

赵恪瞧着赵雄一咧开就渗出了些血丝的嘴唇，眼眶热了热，拉住赵雄的手说:

“哥哥也来一起吧，挤一挤，更暖和。”

他们的阿娘是被陛下酒后乱性宠幸的侍女，怀了赵雄之后一直战战兢兢的不敢被别人知道。

狠了好几次心也还是最终没能喝下那碗堕胎药，本来还有不到一年她就可以出宫了，想着偷偷生下赵雄之后偷偷的带出宫。

结果生赵雄的时候难产，生生的拖着将产的身子来到了皇帝那里，最终唤来了太医，九死一生生下赵雄之后，被封了个小主的身份，抬到了离皇帝寝宫不远的宫殿。

他们的阿娘姿色很是艳丽，皇帝隔一段时间就半夜来咚咚的砸门，醉醺醺的进来就又是一夜。

后来生赵恪的时候又是艰难的很，彻底伤了身子，渐渐地失了美丽的容貌，也失了皇帝的“恩宠”。

于是他们的生活变得艰难起来，因着皇帝新宠妃的一句“碍眼”被皇帝赶来了这座破败的宫殿。

一年之前，赵恪生了一场病，为了找太医抓些药来，他们的阿娘苦苦哀求守门的士兵。

晚上，那个士兵进了他们阿娘的房间，他们躲在木橱子里，听见了那士兵逐渐兴奋的骂声、和阿娘一声声的痛呼。

以及，透过缝隙看见了阿娘黯淡了下去的眼睛。

自那天开始，他们阿娘的身体状况更糟糕了，过了不到一个月，早上醒来之后，再没了气息。

这几年他们两人相依为命，赵恪的身体弱，赵雄处处护着他，事事以他为先。

于是后来他吃着禁药也要帮赵雄拿到王位。

赵雄登上王位之后，性子变的愈发暴戾，行事也变的疯狂，朝廷怨声载道，百姓们叫苦连天。

即使是这样，赵恪也依旧忠心耿耿的守在赵雄身边，铲除有异心的所有臣子，尽职尽责的当成了赵雄身边的一把刀。

因为在赵恪看来，就算是这世上的所有东西，什么奇珍异宝、美人权力，他赵雄都配的上。

直到起义军兵临城下，他们无路可退了。

两个月之前赵恪其实就对赵雄说过，起义军那边该多注意些。

当时赵雄正因为与古阿的一场战役中的胜利高兴，仅仅是听了赵恪的话一耳朵，并没有入耳。

那日满身血污的小士兵撑着最后一口气踉踉跄跄的跑回了皇宫里。

说完皇城的旗帜被踏破推倒之后，就“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咽了气。

赵恪赶紧推着赵雄要去密道里逃命，推了好几下，赵雄却没动。

“……兄长？”

赵雄这才幽幽的叹了口气出来，看向赵恪开口说道:

“罢了，逃出去当亡命之徒吗？”

赵恪默然。

随后，赵雄抬起手来摸向了袭击的腰间，牵动着华丽的龙袍上的珠串“哗啦啦”的作响。

半晌，手在出来的时候拿了一把镀了一层金的匕首，赵雄看向赵恪的眼睛，顿了顿，交到了赵恪的手上。

“我这一生，其实作恶良多，如今也算是因果报应吧……”

赵雄缓缓的开口说道，随后看向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的赵恪，轻轻的笑了笑。

随后蓦然转过头去看向上方的龙椅，猛的张开双手，龙袍宽大的衣袖“呼呼”的作响。

“可是！”

赵雄声音猛的拔高了，他背对着赵恪，继续说着:

“可是天地人皆不怜我！又凭什么要我去怜他们！！”

“我这一生，做过卑微的被踩进泥里的蚂蚁，也坐上过这世间无上权力的皇座，这些过往种种，杀过许多人也差点被许多人杀过，我亦从来不悔！！”

赵雄说着，声音渐渐地低了下来。

最后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的背光走向赵恪，直到来到他身前，站定了步子，开口说道:

“阿弟，你不一样，你是我手里的一把刀，你没得选择。”

“我知你想要的从来和权力无关，你仅仅只是想要平静安宁的生活而已，也怪我，因为我你至今都未得偿所愿。”

“兄长！”

赵恪一把攥住了赵雄的手腕，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开口道:

“我想要的是与阿娘和阿兄在一起的安宁的生活，阿娘不在了，和兄长在一起便是我想要的生活。”

纵是暴君也有情，赵雄的眼睛一瞬间红了，却是看着赵恪微微的一笑。

他反握住赵恪的手，猛的把匕首插进自己的胸口。

杀的人多了，早就已经知道哪里是致命的地方。

“兄长——！”赵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看着缓缓流了满手的鲜血，红了眼眶。

“……可是我不能看着你因为我流亡，也不能看着我唯一的弟弟，死在我眼前。”

赵雄一字一顿的、艰难的开口说着，嘴角溢出鲜血。